守衛的下人聽到動靜往東廂房趕,那人影見事不妙,反向往府裡躲,劉珉之上前截攔,和人影撞了個面對面。
劉珉之牙根咬的酸癢,怒聲道:“王儉!”
王儉狗軀一震,身後下人已聚集過來,還是劉珉之這邊防衛薄弱,幹脆迎面跑上去,見他攢足怒氣揮出拳頭,趕緊一貓腰,猴也似的往人家腋下鑽。還沒來得及得意,誰知劉珉之迅速變幻身法,往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腳。
“哎喲!”
“你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劉珉之氣急敗壞。
“抓住他!”
下人揮着掃帚木棍往前沖,王儉本想求饒,這下哪裡敢停?兩條腿死命飛奔,在院落裡東拐西藏,一個人鬧一出雞飛狗跳。
“桂英!桂英!”
王儉一邊跑一邊喊救世主的名字,誰知妹妹沒招來,招出來兩個拄拐棍的老東西。
“在吵什麼?”
這白頭發老頭講話有氣無力,臉又白又黑,一副衰相。但身上穿的卻講究,外頭一件灰鼠錦毛棉襖,裡頭是老氣得體的秋香色大褂,使的绫羅密織的好布料,冬日裡冷光一照,折出幽微的光。
這人身份不言而喻。
王儉撲騰一聲跪在老頭腳下,嗙嗙兩個響頭。
“劉老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我一命吧!小的實在是,吃不起飯了呀!”
王儉起落之間,臉上滿是淚痕。
老太太眯着眼睛,遲疑道:“你是不是,王家那孩子?”
王儉大喜:“老夫人這尊菩薩,竟還記得小的這個俗人!”
“王儉?”
“正是小的!”
劉伯參一手撐着拐棍,一手去扶他:“起來說話。”
“爹!”劉珉之追上來,急道,“他可不是個好東西,抽大煙抽的,把地都賣了!”
不等老頭老太太反應,王儉立馬泣淚道:“今年地裡旱的很,朝廷又加了稅,小的實在是,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不得不來投奔親家公。”
“放屁!”劉珉之哪裡見過這種厚顔無恥的人,“你妹妹給的錢,我給的錢,還少麼?還不是被你自己敗光了?”
劉珉之越講越氣,又要去踹他,被劉伯參喝住。
“不可無禮!”
劉珉之悻悻,用眼神殺人。
劉伯參捋着胡子,慢條斯理道:“都是一家人……先吃飯吧,吃飯。”
剛從北京回來,就遇上這個偷雞摸狗的小人,還要和小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劉珉之嘴都氣歪了。
王儉吃飯叮鈴哐啷響,筷子在瓷碗裡打架,生怕吃慢了會少進嘴一塊肉,他臉上黑濃的胡子拉碴,沾上紅焖羊肉的湯汁,随着嘴裡吧唧吧唧的咀嚼聲顫動,像山羊的須。
劉伯參伸出筷子夾菜,才伸到一半,王儉的筷子淩空飛來,最頂上的茄子釀肉已進了他的嘴巴。劉伯參頓了頓,改夾一筷子菠菜,放在餐盤裡一根一根往嘴裡送。
王儉吃的旁若無人,吃的渾然忘我,餐桌仿佛成了他的舞台。
王桂英垂着頭,低聲道:“哥,你慢點吃。”
王儉沒聽清,以為她在講别客氣多吃點之類的客套話,一邊嚼一邊回應:“好吃好吃,你們也吃。”
劉珉之啪嗒撂下筷子,一點胃口也沒了。
劉伯參瞪他:“擺臉色給誰看?一點規矩也沒有。”
“爹!”
“爹什麼爹?”
劉珉之一肚子火,硬是捱過了這頓飯。
飯後劉伯參和王儉叙了舊,講起劉家和王鴻的淵源,又說到王桂英在劉府盡心盡力,王儉樂呵呵地附和,王桂英頭也不敢擡。
劉伯參感慨道:“轉眼都這麼多年了。”
“可不是,”王儉擠着眼睛,沒擠出一滴眼淚,隻能用哭腔表示他的難過,“還是我爹不會做人,得罪官場上的老爺,落了這麼個下場。要是當年我們王家能留在漳縣,現在咱們兩家的日子得多紅火啊。”
他人雖渾,這話卻說到王桂英心坎裡,王桂英悶悶地紅了眼睛。
劉伯參歎氣,他畢竟是長輩,講起往事比小輩更無奈。
“那幾年世道亂的很,不然,我們劉家是一定幫你們王家的。”
“親家公!您這話說的,您幫我們的還少嗎?”
王儉噗通從椅子上跪到他腳邊。
“這些年要不是有您接濟,我們一家子早就餓死了。”
這話完全是胡謅,王鴻被趕出漳縣,和所有人都斷了來往,劉家也不例外。
但王儉說的真心實意,姿态又擺的這樣低,劉伯參隻能囫囵認了。
“更别提您還不計前嫌,讓桂英過了門,我看桂英過的這麼好,就知道您沒給她一點委屈受,您對我們王家,真是再造之恩呐!”
王儉情緒醞釀到位,一瞬間涕泗橫流。
“桂英是個好孩子,讓她進門這事,我很滿意。”
劉伯參拍拍王儉的手,勉為其難道:“你……也是個好孩子。”
“劉老爺!”
王儉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伏在劉伯參膝上哭泣。
劉珉之冷冷道:“哭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