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怎會在此?”謝雲的聲音隔着柴門傳來,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溫軟,像毒蛇吐信前的嘶鳴,“臣聽說質子府走水,特來……”
“走水?”蕭霁清打斷他,指尖漫不經心摩挲着沐雲初後頸未愈的傷痕。那傷痕是前日謝雲的幕僚用藤鞭抽的,此刻被人指尖碾過,疼意混着異樣的麻癢,讓沐雲初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他慌忙咬住下唇,卻聽見蕭霁清忽然輕笑,那聲音裡帶着刺骨的寒意,“本皇子倒覺得,有人想讓水更渾些。”
雪越下越大,透過柴堆縫隙,沐雲初看見蕭霁清喉結滾動的軌迹。那人下颌緊繃,卻在此時偏頭,将一縷垂落的發絲抿到耳後——這個極細微的動作,竟讓他想起南诏貴族少年們舞劍時的姿态,優雅中暗藏殺機。掌心裡的帕子硌得生疼,他慢慢蜷起手指,摸到帕子夾層裡凹凸的字迹,心跳陡然漏掉半拍——那是他兄長的筆迹,末尾那個“慎”字,勾劃間帶着南诏雪山的孤絕劍意。
柴門外,謝雲的腳步聲漸遠,卻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從容,像獵手繞到獵物後方時的踱步。蕭霁清忽然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披風從沐雲初肩頭滑落。這人指尖蹭過他唇畔,沾走一點草屑,語氣輕慢卻帶着某種暗藏的鋒銳:“明日随本皇子進宮。記住——你的命,現在由我來判。”
話音未落,他甩袖轉身,玄色衣擺掃過雪地,留下一道深痕。沐雲初攥着帕子跌坐在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着雪粒擊打窗棂的響動,忽然意識到:今夜過後,他這株困在北臨凍土的南诏梅,怕是要卷入更深的風雪了。
他顫抖着展開帕子,借着透進窗縫的雪光,看見夾層裡露出的紙角上,兄長的字迹混着墨香撲面而來:“清字三年前離滇時,曾留書‘終有一日,要讓北臨朝堂為南诏折腰’。雲初慎之,慎之。”墨迹在雪光中泛着冷意,最後那個“慎”字的勾劃,竟與蕭霁清方才擡劍的弧度驚人地相似。
柴房外,蕭霁清的馬蹄聲漸漸消失在風雪裡。沐雲初摸出藏在衣領的銀哨——那是兄長臨走前塞給他的,說若遇危險,便吹哨子喚暗衛。可指尖觸到哨口時,他忽然想起蕭霁清按在他後頸的掌心溫度,想起那人披風上的松香。銀哨在指間轉了個圈,最終被他重新塞進衣領深處,與心跳聲貼在一起。
雪停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沐雲初站起身,素衣上的草屑簌簌掉落。他摸了摸後頸的傷痕,又捏了捏掌心的帕子,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晨鐘——那是皇宮裡的景雲鐘,每到卯時便會敲響,聲傳十裡。明日此時,他本該在刑部大牢裡,接受謝雲的審判,可現在……
他低頭看着帕子上的墨竹,忽然輕笑出聲。墨竹的枝葉向右斜生,是南诏密語裡“西”的意思。而西,正是蕭霁清所居的三皇子府方向。
雪地上,蕭霁清留下的腳印已被新雪覆蓋,隻餘淡淡一道痕迹。沐雲初踩上去,感受着靴底與積雪摩擦的觸感,忽然覺得這足迹像一條細線,将他與那人牢牢拴在一起。從今日起,他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質子,而是蕭霁清手中的棋——至于這棋是用來破局,還是用來祭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天邊浮起朝霞,将雪地染成淡金。沐雲初攥緊帕子,轉身走進更深的陰影裡。柴房的門“吱呀”一聲合攏,将漫天晨光擋在外面。而他知道,真正的黑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