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淩晨3:45分),禦花園的綠萼梅凝着新雪。
沐雲初握着銅壺的手懸在半空,壺嘴滲出的水珠砸在花苞上,驚起幾隻寒雀。蕭霁清斜倚在太湖石旁,指尖撥弄着鎏金劍鞘上的雲紋,目光卻落在他微顫的指尖上——那裡有枚淡青色的薄繭,是常年握劍磨出的形狀。
“手抖得像篩糠。”蕭霁清忽然輕笑,靴底碾碎腳邊的冰棱,“南诏暗衛的訓練,就教出你這副膽子?”
話音未落,銅壺“當啷”落地。沐雲初彎腰去撿,卻在觸到壺柄時聽見身後傳來衣料摩擦聲。蕭霁清的披風掃過他後頸,帶着松香的氣息鋪天蓋地壓下來,指尖卻輕輕拂過他耳後:“謝相的人,在東側長廊第三根柱子後。”
喉間滾過澀意,沐雲初想起昨夜三皇子府的暗格。地圖上用南诏文标注的“清”字還在掌心發燙,而眼前這人此刻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每一個動作都暗藏玄機——比如此刻垂在身側的左手,拇指正摩挲着無名指第二節,那是南诏斥候傳遞“危險”的暗号。
“殿下何時知道的?”他低聲問,指尖撫過梅枝上的薄冰。這些冰棱被削成了箭矢形狀,是謝雲慣用的殺人手法——三年前他初入北臨,便在禦花園見過類似的“意外”,一名小宮女摔碎茶盞,碎瓷片上便凝着這樣的冰棱。
蕭霁清忽然握住他手腕,将人抵在梅樹上。雪粒從枝頭墜落,掉進沐雲初衣領,卻掩不住這人掌心的溫度。鎏金劍鞘壓在他小腹,劍尖卻巧妙地避開了要害,像極了昨夜在柴房按他進柴堆時的力道——看似壓迫,實則留有餘地。
“知道什麼?”蕭霁清的鼻尖幾乎碰到他的,睫毛在雪光中投下細碎陰影,“知道你兄長派你做質子,實則是想将南诏暗樁插進北臨中樞?還是知道……”他忽然咬住他耳垂,聲音低啞如琴絲震顫,“你藏在靴底的匕首,刻着南诏王室的雪鷹圖騰?”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沐雲初攥緊蕭霁清的朝服,卻在觸到對方腰側時驟然頓住——那裡有塊凸起的硬物,形狀與他藏在衣領的銀哨分毫不差。記憶突然翻湧:十二歲那年,兄長帶他去南诏邊境,曾遇北臨商隊,為首的少年腰間便挂着這樣的銀哨,笑眼彎彎地遞給他一塊蜜餞,說:“小阿初,以後想我了就吹哨。”
“蕭霁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卻不知該問什麼。是問三年前的相遇是否早有預謀,還是問此刻抵在他喉間的劍,究竟是殺意還是别的什麼?
那人卻在此時松開手,退後半步。鎏金劍鞘滑入腰間,發出清越的“咔嗒”聲。蕭霁清指尖蹭過他唇畔,沾走一點雪粒,語氣突然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戲谑:“卯時正,去太液池邊。有人要送你份‘大禮’。”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景雲鐘的轟鳴。沐雲初望着蕭霁清離去的背影,玄色衣擺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痕迹,像極了南诏王帳裡的星圖——每一道軌迹,都指向既定的宿命。他摸出靴底的匕首,雪鷹圖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與蕭霁清劍鞘上的雲紋竟形成完整的圖案。
太液池結着薄冰,冰面下隐約可見錦鯉遊動。沐雲初踩着積雪走近,聽見冰裂聲混着自己的心跳。謝雲的侄兒謝明立在池邊,腰間玉佩随動作輕晃,正是昨日在三皇子府見過的雙魚佩。
“質子大人。”謝明皮笑肉不笑,指尖捏着片金葉子,“我家叔父說,隻要你肯認下密信一事,這南诏封地……”他忽然壓低聲音,“可是比你現在的處境舒服百倍。”
金葉子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沐雲初盯着謝明袖口露出的半幅刺繡——那是北臨暗樁的标記,繡線顔色卻用了南诏的靛藍。這是雙重陷阱:若他接下金葉子,便是坐實通敵;若不接,謝明便會以“拒不受賄”為由當場格殺。
“謝公子似乎弄錯了。”他後退半步,靴底碾碎冰棱,“密信之事,三殿下正在徹查。”
“三殿下?”謝明忽然冷笑,袖口暗箭驟發。沐雲初本能地側身避開,卻聽見“噗”的悶響——暗箭擦過他肩頭,釘進身後樹幹,箭尾綁着的紙條飄落,上面用北臨文寫着“南诏細作”。
雪粒子突然變大,撲打在臉上生疼。沐雲初按住流血的肩頭,看見謝明抽出長劍,刃口泛着詭異的青芒——是淬了毒。記憶中兄長的叮囑突然清晰:北臨謝家的“含笑半步颠”,中毒者會在笑意中暴斃,死狀卻像睡去般安甯。
“别怪我,”謝明逼近,劍尖挑起他下巴,“誰讓你擋了我叔父的路。”
千鈞一發之際,湖面突然炸開冰花。一道黑影如鷹隼般掠過,鎏金劍鞘在陽光下劃出冷冽弧光。蕭霁清旋身揮劍,謝明的毒劍竟被生生斬斷,斷刃墜入冰湖,驚起滿湖錦鯉。
“謝明,你好大的膽子。”蕭霁清的聲音裹着風雪,劍尖抵住對方咽喉,“在禦花園行刺質子,是想讓謝相陪你一起死?”
謝明臉色煞白,忽然瞥見沐雲初肩頭的血迹,眼中閃過狠戾:“三殿下與質子如此親近,莫不是也想謀反?”他忽然伸手扯掉沐雲初的衣領,銀哨應聲落地,“諸位請看,這是南诏王室的信物!”
周圍突然湧出數十名禦林軍,刀槍出鞘聲此起彼伏。沐雲初盯着雪地上的銀哨,喉間泛起苦澀——這是兄長臨走前塞給他的,說“見哨如見吾”,卻不想竟成了催命符。蕭霁清的劍尖在謝明咽喉處壓出血珠,卻在此時忽然彎腰撿起銀哨,指尖摩挲着哨口的紋路。
“原來如此。”他忽然輕笑,聲音裡帶着刺骨的寒意,“謝明,你可知這銀哨為何物?”
不等對方回答,蕭霁清突然将銀哨塞進沐雲初口中:“吹。”
雪粒子停在半空。沐雲初望着蕭霁清眼中翻湧的暗潮,想起昨夜三皇子府暗格裡的地圖,想起那人鎖骨下方的雪鷹圖騰。舌尖觸到哨口的瞬間,他忽然聽見記憶中兄長的聲音:“清字若遇危險,便吹此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