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謝府朱漆大門洞開。
沐雲初身着南诏織金錦袍,腰間懸着兄長親賜的雪鷹短刀,在蕭霁清身後半步處拾級而上。玄色披風掃過青石闆,他聽見身後禦林軍的甲胄輕響,與記憶中南诏鐵騎的戰靴聲重疊——那是十二歲那年,他第一次随兄長上戰場,馬蹄濺起的血珠落在錦袍上,如同此刻謝府門環上的斑駁鏽迹。
“三殿下大駕光臨,臣有失遠迎。”
謝雲立在二門處,廣袖掩住指尖的顫抖。他今日換了身月白常服,腰間雙魚玉佩卻格外醒目,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沐雲初盯着那玉佩,想起昨夜太醫院裡蕭霁清掌心的溫度,想起地圖上“雙魚”暗樁的标記,忽然覺得這溫潤玉石下,藏着比刀劍更鋒利的殺意。
“謝相客氣。”蕭霁清漫不經心撫過鎏金劍鞘,“本宮帶質子來取件東西——謝相書房的機關鎖,應該還記得怎麼開吧?”
謝雲眼底掠過一絲驚惶,卻轉瞬化作苦笑:“殿下說笑了,臣書房哪有什麼機關鎖……”
“哦?”蕭霁清忽然擡手,沐雲初頸間的銀哨應聲飛出,“那為何這銀哨靠近你書房時,會發出異響?”哨子在謝雲面前停住,尾部銀鈴輕顫,發出細碎的“嗡嗡”聲——那是南诏秘銀特有的共振,專為探測機關所制。
謝府的雪地上,突然響起冰棱斷裂的脆響。沐雲初看見謝雲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如骨,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北臨時,這人遞來的那杯茶——表面浮着玫瑰花瓣,實則下了慢性毒藥,若不是蕭霁清暗中調換,他早已毒發身亡。
“既然謝相健忘,本宮便親自來尋。”蕭霁清甩袖走向書房,靴底碾碎台階上的積雪,“質子,随本宮進來。”
書房内彌漫着沉水香與黴味。沐雲初跟着蕭霁清跨過門檻,目光掃過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口朝向西北,正是南诏密語中“危險”的信号。蕭霁清停在書架前,指尖劃過《北臨風物志》第三卷,書脊突然凹陷,露出暗格裡的鎏金匣。
“打開。”蕭霁清轉頭看向謝雲,後者卻已退至門口,掌心握着枚青銅鑰匙。沐雲初注意到鑰匙柄上刻着“慎”字,與兄長密信裡的筆迹如出一轍,心跳陡然加速——這是南诏王室的秘鑰,三年前随通商使團流入北臨,卻不想竟落在謝雲手中。
“三殿下這是何意?”謝雲的聲音帶着顫音,“此匣乃先父所留,不過是些……”
“不過是南诏與北臨的通商密檔?”蕭霁清忽然冷笑,鎏金劍鞘輕磕匣蓋,“謝相不如猜猜,匣中可有你與南诏‘雪鷹’暗樁的往來書信?”
空氣瞬間凝固。沐雲初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看見謝雲瞳孔驟縮,終于明白蕭霁清為何堅持帶他來此——所謂“取密信”不過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逼謝雲動用南诏秘鑰,坐實其私通南诏的罪名。而他身上的南诏服飾,此刻竟成了最好的誘餌。
“臣不知殿下在說什麼。”謝雲忽然擡手,袖口暗箭驟發。沐雲初本能地推開蕭霁清,卻感覺腰間一痛——暗箭擦過皮肉,在錦袍上劃出道血痕。蕭霁清旋身揮劍,劍尖抵住謝雲咽喉,卻在此時聽見“咔嗒”輕響,鎏金匣應聲開啟。
匣中靜靜躺着一卷羊皮紙,封口處蓋着南诏王室的火漆印。沐雲初盯着那印記,指尖發抖——那是兄長的私印,三年前他親眼看着兄長将印泥按在密信上,紋路與眼前分毫不差。謝雲忽然慘笑,聲音裡帶着破釜沉舟的狠戾:“三殿下既然找到了,不妨看看,裡面究竟寫了什麼。”
蕭霁清捏起羊皮紙的指尖頓住。沐雲初看見他喉結滾動,忽然想起昨夜太醫院裡,這人替自己包紮時的溫柔力道。當羊皮紙展開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卻在看清内容時如墜冰窟——上面用南诏文寫着:“雪鷹已入北臨中樞,不日可破皇城。”
“這不可能……”他脫口而出,卻被蕭霁清猛地拽進懷裡。鎏金劍鞘壓在他後背,那人指尖捏着羊皮紙,聲音低啞如破碎的琴弦:“質子可知,私通敵國該當何罪?”
雪粒子撲打窗紙,發出沙沙輕響。沐雲初望着蕭霁清眼中翻湧的暗潮,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的雪夜,北臨少年将蜜餞塞進他掌心,笑眼彎彎地說:“阿初,以後我護着你。”此刻這人的指尖卻冷得像冰,按在他後頸傷痕上的力道,幾乎要将他揉進骨血。
“殿下明鑒!”謝雲忽然跪地,“此乃南诏質子栽贓!他身着南诏服飾,又有王室信物,分明是想嫁禍于臣!”
禦林軍的刀刃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沐雲初感受到蕭霁清掌心的顫抖,忽然明白這是謝雲的反殺——他早将僞造的密信藏在匣中,就等蕭霁清自投羅網。而自己身上的南诏服飾、頸間的銀哨,此刻都成了最緻命的證據。
“是嗎?”蕭霁清忽然輕笑,指尖捏住沐雲初下巴,迫使他仰起頭,“那你可知,質子三年前入北臨時,本宮在他酒中種下了‘牽機引’?”
話音未落,沐雲初喉間突然泛起腥甜。他驚覺呼吸困難,看見謝雲眼中閃過驚疑,這才想起蕭霁清昨夜喂他喝的羊湯——湯裡果然摻了藥,此刻藥性發作,竟與“牽機引”的症狀分毫不差。
“此藥每月十五發作,”蕭霁清松開手,沐雲初跌坐在地,看見這人從袖中摸出個小玉瓶,“解藥唯有本宮才有。”他傾身靠近,鼻尖幾乎碰到沐雲初的,“所以質子的命,從始至終都攥在本宮手裡。”
謝雲的臉色瞬間慘白。沐雲初終于明白蕭霁清的計劃:用“牽機引”的假象坐實他“質子”身份,再借謝雲之手拿出僞造密信,最後以“控制質子”為由,将所有罪名推到謝雲頭上。而他腹中的劇痛,不過是蕭霁清事先準備的假藥,用來混淆視聽。
“帶謝相去刑部。”蕭霁清甩袖起身,鎏金劍鞘擦過沐雲初發頂,“至于質子……”他忽然頓住,彎腰撿起沐雲初掉落的雪鷹短刀,刀柄上的紋路與他劍鞘上的雲紋嚴絲合縫,“随本宮回府,本宮要親自審問。”
回程的馬車裡,蕭霁清始終閉着眼睛。沐雲初靠着車廂,感受着腰間傷口的刺痛,忽然發現這人方才揮劍時,故意避開了他的要害,連劃出的血痕都與三年前自己練劍時的誤傷如出一轍。玉瓶被塞進他掌心,裡面是散發着甜香的藥丸——不是解藥,而是南诏特有的止血散。
“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他低聲問,指尖摩挲着瓶身,“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謝雲。”
蕭霁清忽然睜眼,目光如炬:“因為本宮要的,不是他的命,是北臨朝堂的洗牌。”他傾身逼近,沐雲初聞見他身上混着的雪水與松香,“謝雲不過是枚棋子,背後的人……”他忽然攥緊沐雲初的手腕,“才是本宮真正要對付的。”
馬車停在三皇子府門口時,暮色已染透雲層。蕭霁清扶着沐雲初下車,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腰間的傷口,動作快得像道閃電。進了寝室,這人忽然扯下他染血的錦袍,露出腰間猙獰的擦傷——傷口周圍泛着青黑,分明是暗箭淬了毒。
“你早就知道謝明的箭有毒。”沐雲初咬牙忍痛,看見蕭霁清從暗格裡取出個青瓷瓶,裡面裝着南诏特有的解毒膏,“為什麼不提醒我?”
“因為你必須受傷。”蕭霁清的聲音裡帶着壓抑的狠戾,指尖蘸着藥膏塗抹在傷口上,“隻有你中毒,才能坐實謝雲‘狗急跳牆’的罪名。”他忽然擡頭,目光落在沐雲初眼底的淚痣上,“疼嗎?忍忍,本宮不會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