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響過三聲,梅枝上的積雪轟然墜落。
沐雲初靠在蕭霁清懷裡,聽見這人胸腔裡震動的笑聲,像極了南诏王帳裡的銅鈴。玄色披風裹住兩人交纏的指尖,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偷穿兄長的戰袍,衣擺太長險些絆倒,是眼前這人笑着蹲下身,用銀哨上的絲縧替他系緊腰帶。
“冷麼?”蕭霁清的指尖劃過他耳尖,那裡還留着方才被雪水打濕的涼意。不等回答,這人忽然解下披風,裹在沐雲初肩頭,自己隻着單衣立在寒風中,月白中衣勾勒出肩頸線條,與鎖骨下方的雪鷹圖騰相映成趣。
“你瘋了?”沐雲初忙要扯回披風,卻被蕭霁清反手扣住手腕,按在梅樹上。鎏金劍鞘硌着後腰,卻比不上這人眼中翻湧的熱浪,幾乎要将他灼穿。
“噓——”蕭霁清的指尖按住他唇畔,“聽。”
遠處傳來馬蹄聲,夾雜着甲胄相撞的輕響。沐雲初瞳孔驟縮——那是北臨禦林軍的陣列,卻用了南诏騎兵的“雁翎陣”,這種陣法三年前曾被蕭霁清寫在送給兄長的兵書裡。
“是謝雲的舊部。”蕭霁清的聲音裹着風雪,“本宮算準了他們今晨會謀反。”他忽然擡手,沐雲初頸間的銀哨應聲飛出,在晨霧中劃出銀弧,“而你,要做誘餌。”
喉間滾過澀意,沐雲初卻在此時看見蕭霁清袖中露出的兵符——那是北臨皇帝親賜的“虎符”,上面刻着的雲紋與他劍鞘上的紋路完全重合。記憶突然翻湧:三年前兄長書房的密檔裡,曾提到北臨三皇子“身有雲紋胎記,可掌十萬禁軍”。
“為什麼是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某種即将揭曉的真相。
蕭霁清忽然傾身,鼻尖幾乎碰到他的:“因為隻有你,能讓他們相信,南诏質子與本宮決裂。”他指尖捏住沐雲初腰間的雪鷹短刀,刀柄與劍鞘相觸,發出清越的共鳴,“方才你兄長來此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謝黨耳中。他們以為……”
“以為你我反目,南诏要棄我而去。”沐雲初接過話頭,忽然想起兄長臨走時故意留下的狐裘毛屑,“所以謝黨會趁機劫走我,逼你交出虎符。”
蕭霁清眼中閃過贊許,卻在此時聽見急促的馬蹄聲逼近。他猛地推開沐雲初,鎏金劍出鞘的冷光映得雪粒發紫,劍尖卻在離他咽喉三寸處頓住——那是三年前他學劍時,蕭霁清親自教的“留力三分”。
“走。”蕭霁清甩袖時,虎符輕輕落入沐雲初掌心,“去西街的綢緞莊,那裡有本宮的暗樁。”他忽然壓低聲音,“若遇危險,吹哨子——這次,本宮不會再讓你等太久。”
話音未落,禦林軍已破牆而入。沐雲初攥緊虎符,轉身躍下梅亭,雪地上隻留下半片披風的殘影。身後傳來刀劍相擊聲,蕭霁清的喝令混着風雪:“拿下叛黨,活要見人!”
西街的綢緞莊還未開市,木門“吱呀”開啟時,揚起一陣灰塵。沐雲初摸着黑繞過貨架,指尖觸到第三排雲錦時,暗格應聲而開,裡面放着一套北臨平民服飾,還有張字條:“穿黑衣,往城西破廟。”
換衣時,他注意到内襯繡着半朵綠萼梅,針腳與蕭霁清案頭的幹花一模一樣。腰間的虎符硌得生疼,他忽然想起這人方才的眼神——那是種近乎偏執的保護欲,像極了南诏母鷹護崽時的模樣。
破廟的蛛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沐雲初剛跨過門檻,便被人用刀抵住咽喉——是謝雲的幕僚,王越。這人袖口繡着雙魚暗紋,刀刃上凝着薄冰,正是三年前試圖毒殺他的兇手。
“沐大人,别來無恙。”王越陰恻恻地笑,刀尖劃破他下颌,“我家主人說,隻要你交出虎符,便送你回南诏與兄長團聚。”
血珠滴在青石闆上,洇開細小的花。沐雲初盯着王越身後的十幾個黑影,忽然想起蕭霁清的話:“謝黨有二十人,擅長用冰棱暗器,弱點在左腰。”他佯裝害怕地發抖,指尖卻悄悄摸向靴底的匕首——那是蕭霁清昨夜偷偷塞給他的,刀柄刻着“清”字。
“虎符在我懷裡。”他低聲說,慢慢掀起衣襟,露出蕭霁清昨夜為他包紮的繃帶,“但你要先帶我出城。”
王越的目光落在繃帶上,瞳孔驟然收縮——那是南诏王室特有的雪蠶絲,全北臨隻有蕭霁清的私庫裡有。他忽然揮刀砍向沐雲初肩頭,卻被後者側身避開,匕首出鞘的冷光劃過對方手腕。
“你竟敢騙我!”王越怒吼着揮手,冰棱暗器破空而來。沐雲初旋身避開,卻感覺後背一痛——暗器擦過皮肉,帶出溫熱的血。破廟的梁柱上,突然響起弓弦聲,他驚覺這是陷阱,卻已來不及躲避。
千鈞一發之際,破廟屋頂轟然坍塌。一道黑影如雄鷹般掠過,鎏金劍鞘在陽光下劃出優美弧光。蕭霁清旋身揮劍,冰棱暗器紛紛碎裂,化作冰晶落在沐雲初發間,像撒了把碎鑽。
“本皇子的人,你也敢動?”蕭霁清的劍尖抵住王越咽喉,卻在此時聽見遠處傳來号角聲——是北臨禁軍的集結号,比原定時間早了兩刻。他瞳孔驟縮,忽然甩袖将沐雲初護在身後,“不對勁,走!”
兩人剛沖出破廟,便看見街角湧出數百名騎兵,為首者提着謝明的頭顱,铠甲上繡着北臨二皇子的紋章。沐雲初攥緊蕭霁清的袖口,認出那是蕭霁清的皇兄,蕭承煜——此人表面閑散,實則暗中培養死士,是蕭霁清最大的政敵。
“三弟,”蕭承煜勒住馬,目光落在沐雲初手中的虎符上,“聽說你私通南诏質子,還妄圖謀反?父皇有旨,着本宮帶你回宮請罪。”
雪粒子突然變大,撲打在铠甲上發出沙沙聲。沐雲初感受到蕭霁清掌心的冷汗,想起暗格裡的地圖上,蕭承煜的屬地用朱砂畫着“險”字。鎏金劍在蕭霁清手中輕顫,卻在此時,他忽然将虎符塞進沐雲初懷裡,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去南诏使館,找陳公公。”
“蕭霁清!”沐雲初驚呼,卻被這人猛地推開。騎兵的馬蹄聲震得地面發抖,蕭霁清旋身揮劍,玄色衣擺在風雪中獵獵作響,像極了南诏王帳外的軍旗。他忽然轉頭,目光與沐雲初相撞,眼中翻湧的暗潮裡,藏着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