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景雲鐘的餘韻尚未散盡。
沐雲初立在金銮殿外,望着自己映在漢白玉階上的影子。南诏織金錦袍換成了北臨朝服,腰間卻仍懸着雪鷹短刀,刀柄與蕭霁清的鎏金劍鞘在晨光中交相輝映。他摸了摸左胸内襯,那裡藏着半塊碎玉,綠萼梅的紋路與蕭霁清案頭的幹花嚴絲合縫。
“宣南诏質子,沐雲初上殿。”
内侍的嗓音比往日清亮許多。沐雲初擡眼,看見蕭霁清立在禦階旁,玄色朝服上的金線繡紋泛着冷光,卻在他擡頭時,指尖不經意地撫過腰間虎符——那是昨夜他親手替這人系上的,繩結用了南诏特有的“雙生結”,寓意“生死與共”。
殿内氣氛詭谲。蕭承煜跪在内侍監首領身後,昔日飛揚的眉眼下,盡是倉皇之色。謝雲的位置空着,博古架上的雙魚玉佩被摔得粉碎,碎玉混着沉水香,散落在金磚上,像極了三年前他初入北臨時,碎在雪地裡的琉璃盞。
“沐愛卿,”皇帝的聲音帶着病愈後的沙啞,“昨日三皇子呈交的密信,可有南诏王室的批注?”
沐雲初叩首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暗格裡的通商密檔此刻正躺在蕭霁清袖中,上面用南诏文寫着“清字可代王言”,那是兄長的筆迹,卻在昨夜被蕭霁清用北臨火漆重新封印。他擡頭,目光與蕭霁清相撞,那人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像極了昨夜替他換藥時的溫柔。
“回陛下,”他展開密檔,故意露出火漆印邊緣的雪鷹紋路,“南诏王願以洱海以西三城為通商口岸,唯望北臨……”他忽然頓住,指尖劃過“清”字的最後一筆,“唯望北臨三皇子親赴南诏,主持開市大典。”
殿内響起嘩然。蕭承煜猛地擡頭,眼中閃過驚疑,卻在觸及蕭霁清腰間的虎符時,又迅速低下。皇帝捏着翡翠扳指的手頓住,扳指與龍椅扶手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北臨皇室的暗号,“允”。
“準奏。”皇帝咳嗽兩聲,目光在蕭霁清與沐雲初之間逡巡,“三皇子可攜質子同往,即日起程。”
走出金銮殿時,寒風卷起檐角冰棱。沐雲初望着蕭霁清的背影,玄色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極了南诏王帳前的戰旗。那人忽然駐足,側身替他拂去肩頭的雪粒,指尖劃過他耳後,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酉時三刻,去城西馬場。”
城西馬場飄着幹草香。沐雲初摸着黑繞過馬廄,聽見熟悉的松香混着馬汗味撲面而來。蕭霁清倚在栅欄旁,手裡牽着兩匹戰馬,一匹是南诏的雪蹄青骓,另一匹是北臨的烏骓寶馬,馬鞍上分别挂着他的雪鷹短刀與鎏金劍鞘。
“試試?”蕭霁清抛來缰繩,烏骓馬親昵地蹭着他手心,“這匹馬叫‘踏雪’,去年秋天本皇子讓人從西域尋來的。”
青骓馬嗅到熟悉的氣息,低頭輕蹭沐雲初手背。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蕭霁清也是這樣牽着馬,帶他去南诏邊境看雪,馬蹄濺起的雪花落在這人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鑽。此刻的踏雪卻比當年的馬更溫馴,缰繩上還纏着半截絲縧,正是他三年前遺落在禦花園的舊物。
“阿清,”他翻身上馬,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帶着笑意,“你何時讓人馴的這匹馬?”
蕭霁清也翻身上馬,烏骓馬踏碎積雪,與青骓馬并辔而行:“從你第一次在禦花園給綠萼梅澆水開始。”他忽然轉頭,目光落在沐雲初腰間的短刀上,“那時本宮就想,總有一日要帶你回南诏,用北臨最好的馬,換你一笑。”
暮色染透天邊時,兩人已馳出城門。雪地上,兩匹馬的蹄印交相輝映,像極了蕭霁清劍鞘上的雲紋與他短刀上的雪鷹,終成一體。沐雲初望着這人被風吹亂的發絲,忽然伸手替他攏了攏披風,指尖觸到裡面的軟甲——那是南诏王室特供的冰蠶絲甲,昨夜他親手替蕭霁清穿上,甲胄内襯繡着半朵綠萼梅。
“冷麼?”蕭霁清忽然開口,聲音裡帶着某種壓抑的溫柔。不等回答,他忽然拽過沐雲初的手,塞進自己袖中,“北臨的冬天比南诏冷,以後你的手,本宮來暖。”
心跳陡然加速。沐雲初望着兩人交疊的指尖,想起昨夜在寝室,蕭霁清也是這樣握着他的手,替他描南诏的通商地圖,指尖劃過“洱海”二字時,輕聲說:“以後這裡,會有我們的商隊。”此刻的掌心溫度,比暖爐更熾熱,比松明火把更溫暖。
戌時初,兩人在半山客棧歇腳。蕭霁清要了間上房,店小二瞥見沐雲初腰間的短刀,眼底閃過驚疑,卻在觸及蕭霁清遞來的碎銀時,慌忙退下。屋内暖爐燒得正旺,桌上擺着兩碗羊湯,飄着南诏特有的香辛料。
“嘗嘗。”蕭霁清用自己的湯匙舀了一勺,遞到沐雲初唇邊,“讓店小二加了蜜,你最愛甜的。”
熱氣撲上臉,沐雲初張口接住,羊湯的鹹鮮混着蜜的甜,在舌尖炸開。這味道與昨夜三皇子府的一模一樣,甚至連火候都像極了兄長煮的那鍋。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蕭霁清也是這樣喂他喝羊湯,那時這人的手還帶着傷,卻堅持要親自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