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蘆鎮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二月末時,蓮塘的冰面已化了大半,露出底下蜷曲的藕芽。沐雲初蹲在岸邊,用細竹片撥開浮冰,看蕭霁清脫了外袍下水移栽藕種,古銅色的脊背在陽光下泛着光,驚得遊魚四散逃竄。
“阿清小心些,水裡涼”蕭霁清耳尖發燙。蕭霁清回頭輕笑,濺起水花弄濕了他的鞋面:“不妨事,待這些藕種生根,今夏便能開出并蒂蓮。阿初不是想釀蓮花酒麼?到時候我替你摘最大的蓮蓬。”
“昨夜收到太子的信。”蕭霁清忽然開口,“新皇已下旨,将‘夜鴉’舊部的鐵礦充公,改建成醫館和學堂。青蘆衛也改編為‘山河衛’,由林青崖統領。”沐雲初聞言擡頭,見他眼中有欣慰之色,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們還在紫禁城的風口浪尖上
“阿初可還記得,我們在北疆雪地裡說的話?”蕭霁清轉頭看他,目光溫柔如春水,“我說要帶你去嶺南過冬,你卻指着地圖說‘青蘆鎮的蓮藕才是天下一絕’。”少年耳尖發燙,想起自己當時說得信誓旦旦,如今倒真成了蓮塘的主人。
日過正午,兩人回到竹屋,見桌上擺着林青崖送來的禮物——兩壇新釀的桂花酒,還有京城運來的蜜餞匣子。沐雲初拆開油紙,見裡面是核桃酥和玫瑰餅,忽然想起昨日信中提到“想吃宮裡的點心”,不想這人竟記在心上。
“先喝碗姜湯驅寒。”蕭霁清将溫熱的湯碗塞進他手裡,自己則換了身幹爽的衣裳,“下午陪我去鎮上買些魚苗?老丈說錦鯉能護蓮塘,我想養些紅的,襯着你的白襕衫必定好看。”
沐雲初低頭喝湯,卻在碗底發現顆蜜漬青梅。他忽然輕笑,想起去年端陽在玄武湖,這人也是這樣變着法兒哄他開心。窗外傳來布谷鳥的啼叫,竹簾被春風掀起一角,露出遠處連片的油菜花,金晃晃的像撒了滿地陽光。
申時初刻,兩人牽着毛驢走在青石闆路上。沐雲初望着蕭霁清肩上的魚簍,忽然想起北疆的戰馬與盔甲,如今卻換成了漁樵耕讀的行頭,心間便漫過說不出的安穩。路過糖畫攤子時,蕭霁清果然停步,替他買了隻蝴蝶形狀的糖畫,糖絲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小心别沾了衣裳。”蕭霁清笑着看他舔舐指尖,忽然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漬。少年擡頭,見他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比任何糖畫都要甜膩,不由得耳尖發燙,忙将糖畫塞進他嘴裡:“阿清也嘗嘗。”
鎮口忽然傳來喧嘩,隻見幾個孩童圍着個賣藝的老者,老者面前擺着個木箱,裡面蜷着隻受傷的小狐狸。沐雲初立刻蹲下身,見小狐狸前爪染血,正是捕獸夾所緻。他掏出随身藥包,替它清理傷口,蕭霁清則在一旁撒了把碎銀給老者:“這狐狸我們買下了。”
回程的路上,小狐狸蜷在沐雲初懷裡,尾巴掃過他手背,毛茸茸的。蕭霁清伸手替他攏了攏披風,指尖蹭過他泛紅的耳尖:“阿初這是要開個獸醫院了?上次救了受傷的白鹭,這次又救狐狸,下次怕是要把蓮塘改成動物園。”
“阿清若是嫉妒,我便隻救你一個。”少年挑眉,卻在看見蕭霁清耳尖驟紅時,忍不住輕笑出聲。毛驢踏過田埂,驚起幾隻蝴蝶,翅膀上的花紋竟與糖畫一模一樣,仿佛誰把春天揉碎了,撒在這鄉間小路上。
黃昏時分,兩人在蓮塘邊放生小狐狸。夕陽将水面染成橙紅色,小狐狸一步三回頭,最終消失在蘆葦叢中。沐雲初望着它遠去的身影,忽然想起父親說過“醫者仁心,當護衆生”,此刻才算真正懂得。
“阿初看,是并蒂蓮”蕭霁清忽然指着水面。沐雲初轉頭,見冰面裂開處,兩株嫩芽并排而立,頂端凝着水珠,像新生的星子。他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們在白鹭洲的火場中生死相依,如今卻能在這蓮塘邊看嫩芽破土,心間便盈滿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