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如愁緒般纏在青瓦上,沐雲初站在廊下,望着遠處被雨霧洇染的宮牆出神。手中的書卷已被翻得發舊,卻始終停在同一頁——那是他昨夜抄錄的《詩經·邶風》,“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的字迹洇着水漬,像極了他此刻的心境。
“阿初又在發呆?”
清潤如松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沐雲初轉身時,正見蕭霁清披着墨色大氅立在花影裡。三皇子指尖撚着一支白玉簪,簪頭雕着的并蒂蓮在暮色中泛着溫潤的光。
“阿清今日去了文華殿?”沐雲初伸手替對方拂去肩頭雨珠,觸到錦緞下微濕的涼意,“怎麼不帶個随侍?”
蕭霁清将玉簪插入他發間,指腹輕輕掠過他耳尖:“去替你尋了本好書,倒忘了打傘。”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本藍絹封面的典籍,“太學博士新抄的《齊民要術》,你前日說想研究農桑。”
沐雲初指尖微顫。自他以質子身份入東宮以來,蕭霁清總這般不動聲色地周全着他的喜好。這卷書看似尋常,卻需經太學層層報備,他不知這人為了替自己尋書,在那些老學究面前費了多少唇舌。
雨勢漸急,檐角銅鈴碎成一片清響。蕭霁清忽然握住他手腕,往偏僻的廊角走去。沐雲初踉跄兩步,撞進對方帶着松煙香的衣襟裡,望見他眼中轉瞬即逝的沉郁。
“明日母後忌辰,”蕭霁清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雨絲偷聽,“按例要去永慈庵守夜。”
沐雲初怔住。他記得去年此時,蕭霁清也是這般在雨夜将他拉到廊下,指尖攥得他腕骨生疼,卻隻字未提生母的事。如今這人肯開口,不知是信他更多了些,還是心中實在憋悶得緊。
“我陪你去。”他反手握住蕭霁清的手,“庵裡的素齋做得極好,我還能替你抄經。”
蕭霁清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他腕間紅繩——那是去年上元節他偷偷系上的,說是能避邪。“傻子”他低笑一聲,卻将人往懷裡帶得更緊,“守夜需得宗室子弟才行,你......”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随侍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來,附在蕭霁清耳邊低語幾句。三皇子周身氣息驟然冷下來,袖中手指卻仍輕輕勾着沐雲初的小指,不曾松開。
“太子又在禦花園設宴?”蕭霁清挑眉,眼底掠過一絲諷意,“也罷,我正有事要與他說。”
沐雲初望着他轉身時被風掀起的衣擺,忽然伸手拽住他一片衣角:“當心些。”
蕭霁清回頭,雨中的眉眼溫柔得近乎縱容:“莫怕,我去去就回。”
永慈庵的燭火在子夜時分忽明忽暗。沐雲初跪坐在蒲團上,望着蒲團上暗紋,聽着蕭霁清在佛前低低誦經的聲音。三皇子今日穿了玄色常服,腰間未佩玉珏,隻挂着枚褪色的香囊——他曾見過這香囊裡裝着半片幹枯的蓮花,是蕭霁清生母臨終前握在手中的。
“阿初可知,母後生我時血崩而亡?”蕭霁清忽然開口,指尖撫過供桌上的青瓷香爐,“父皇說,我是克母的災星。”
沐雲初擡頭,見他側影被燭火劈成明暗兩半,喉結滾動時,頸間青筋微微凸起。這是他第一次聽這人談及身世,那些藏在金枝玉葉下的傷痕,終于在這雨夜的佛堂裡,被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角。
“我三歲時被養在太後宮中,"蕭霁清繼續說着,聲音輕得像落在供桌上的香灰,"有次偷穿太子的金縷鞋,被父皇撞見,生生打斷了三根戒尺。”他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一道淡褐色的疤,“那時我便知道,有些東西,生來不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