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江漓用盡力氣替他擦去臉上的血,“你看,我們江府的人,就算死,也不會讓别人踐踏尊嚴。”她轉頭望向院中的老槐樹,那是他們小時候捉迷藏的地方,“你還記得嗎?我們曾在樹上刻過‘國泰民安’四個字......”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一個字消散在風裡時,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江莳淮抱着她逐漸僵硬的身體,忽然想起今日晨起時,她還說要替他繡個新的劍穗。原來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來不及了。
“找到了!”侍衛的刀尖挑開屏風,卻在看見眼前場景時愣了愣——那個傳聞中骁勇善戰的江家大少爺,此刻正抱着妹妹的屍體坐在血泊裡,臉上很是平靜。
“過來。”江莳淮擡眼,聲音平靜得可怕,“我讓你們看看,什麼是江家的骨氣。”
侍衛長皺眉,揮手示意衆人後退。他見過太多臨死前發瘋的人,卻沒見過這樣冷靜的。隻見江莳淮輕輕放下妹妹的屍體,用袖口替她阖上眼睛,然後慢慢站起身,腰間不知何時多了把染血的短劍——那是江漓防身用的,劍柄上還刻着“平安”二字。
“江家滿門,從無貪生怕死之輩。”他望着天邊被血染紅的雲,忽然想起父親教他讀《正氣歌》的那個夏夜,“今日我兄妹二人,便用這血,洗清這莫須有的罪名!”
話音未落,短劍已刺入心口。江莳淮感覺到劍尖刺破髒器的鈍痛,卻遠比不過心中的劇痛。他向前走了兩步,血珠滴在青石闆上,竟在父親頭顱旁聚成小小的血泊。原來一家人,終究是要團圓的。
“瘋子!”侍衛長啐了一口,“把屍體都拖去亂葬崗,首級挂在城樓上示衆!”
暮春的風卷起滿地血污,吹得槐樹上的“國泰民安”刻痕隐隐作痛。江府的朱漆大門被貼上“逆賊府邸”的封條時,遠處的宮牆裡正飄來宴會上的絲竹聲。沒有人知道,就在這個傍晚,曾為帝國鎮守北疆的江家,滿門上下三十八口,皆倒在了自己誓死效忠的皇帝腳下。
而千裡之外的北疆,守城的士兵們還在等待着江老将軍的下一步将令。他們不知道,那個總愛給他們帶江南蜜餞的将軍,此刻正陳屍在都城的亂葬崗,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
深夜的皇宮裡,蕭霁清握着密報,指節捏得發白。沐雲初站在他身後,望着紙上“江府滿門抄斬”的字迹,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江漓曾在禦花園送他一支梅花,說“質子眉眼清寒,倒像這雪中的梅”。
“是父皇的旨意。”蕭霁清将密報扔進炭盆“江家功高震主,他早想除之而後快。”
沐雲初望着跳動的火光,想起今日午後路過朱雀街時,看見的那個賣糖畫的老頭——那老頭望着宮牆方向發了一下午呆,糖鍋裡的糖漿早已冷透。原來有些事,早在皇帝下旨表彰時,便已注定了結局。
“阿清,”他伸手按住蕭霁清攥緊的拳頭,觸到他掌心的冷汗,“你打算怎麼做?”
蕭霁清轉頭看他,眼中翻湧着連自己都厭惡的情緒——那是兔死狐悲的惶恐,是唇亡齒寒的驚懼。江家若能因“通敵”被滅門,那他這個手握暗衛的三皇子,又何嘗不是皇帝眼中的刺?
“明日早朝,”他低聲說道,聲音裡帶着破釜沉舟的狠戾,“我要請旨徹查江府一案。”
沐雲初怔住。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此刻的蕭霁清雖暫攝監國,卻尚未坐穩皇位,此時觸怒皇帝,無異于虎口拔牙。可他更知道,這人眼底的光,從來不會因畏懼而熄滅。
“我陪你。”他輕聲說道,指尖與他的交疊在一起,“大不了,再殺出一條血路。”
蕭霁清忽然輕笑,低頭在他指尖落下一吻。那吻帶着炭火的溫度,像極了他們在永慈庵佛堂裡,彼此交換的那個帶着血腥氣的吻。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無回頭之日。而他甯願與這人一起墜入地獄,也不願在這吃人的皇宮裡,做個苟且偷生的懦夫。
窗外,夜枭的叫聲驚破沉寂。沐雲初望着蕭霁清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江漓臨終前的笑容——那是看透世事的釋然,亦是對這世道的無聲控訴。或許他們終有一日也會如江家般,血染青石闆,但至少此刻,他們還能握着彼此的手,在這黑暗裡,燃出一絲光。
“阿初,”蕭霁清忽然将他拽進懷裡,聲音悶在他發間,“若有一日我也像江大人那樣......”
“不會。”沐雲初打斷他的話,指尖緊緊攥住他後背的衣料,“你若死了,我便燒了這皇宮,讓這金銮殿的磚,都染上你的血。”
蕭霁清渾身一震,擡眼望進他眼底的認真。這人向來清冷,甚少說這般狠絕的話,可他知道,沐雲初說得出,便做得到。就像今日江家兄妹用生命捍衛尊嚴那樣,這人亦會用他的方式,守護他們之間,那比皇權更珍貴的東西。
“好。”他輕聲應下,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那便一起活着,活到這世道再也不敢輕賤我們的那天。”
沐雲初點頭,轉頭望向窗外。遠處,江府方向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極了他們初見時的那場雪——看似潔白無瑕,實則冰冷刺骨。而他們,終将在這冰與火的淬煉中,成為這世道的執刀人,而非待宰的羔羊。
夜風漸冷,蕭霁清将披風替他緊了緊,兩人相視而笑。有些話不必說透,有些事不必預言,他們隻需知道,無論前路如何,彼此都是對方最堅實的後盾。
就像江府青石闆上的血,終将滲入泥土,滋養出新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