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霁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冰涼:“帶他下去,用醒神湯灌着,等查明真相再說。”他轉身看向沐雲初,後者正盯着砂鍋裡翻湧的藥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藥箱邊緣。
“在想什麼?"蕭霁清擡手替他拂去肩頭的草屑,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無數次。沐雲初這才驚覺兩人靠得極近,能看見對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陰影:“我在想雙生蠱的解法。”他後退半步,從藥箱裡翻出一本泛黃的醫書,“西域古籍上說,雙生蠱需以至親之血為引,若能找到大哥...”
“不可能。”蕭霁清打斷他,聲音裡帶着壓抑的痛楚,“當年我親眼看見他墜入懸崖,底下是百丈深淵...”他忽然握住沐雲初的手腕,按在自己左胸上,“你聽,這裡跳得很穩。若大哥還活着,我的心跳早該亂了。”
沐雲初的指尖觸到他胸前凸起的舊疤,那是三年前替他剜去箭傷時留下的。此刻那疤痕下的心跳果然沉穩有力,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節奏裡藏着一絲極細的震顫,像是春冰下未化的暗流。
“或許...蠱毒已經被人動了手腳。”沐雲初抽出醫書,翻到畫着雙生蠱的那頁,“古籍裡說,若用秘藥壓制,可使宿主與中蠱者的心跳暫時同步。但時間一長...”他沒有說下去,因為看見蕭霁清的眼神已經冷得像冰。
帳外忽然傳來戰馬噴鼻聲,是斥候又回來了。這次帶回的不是壞消息,而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他右耳後有個新月形的疤痕,正是昨夜刺客中的一員。
“将軍,這人說有重要情報。”斥候押着少年跪下時,沐雲初注意到他腰間挂着的玉佩,刻着的正是九瓣蓮花。
“沈府的人?”蕭霁清挑眉,“你家主子派你來做什麼?”
少年擡起頭,臉上有股破釜沉舟的狠勁:“我要投靠三皇子。沈自明打算在送葬的隊伍裡埋伏火藥,到時候整個京城都會被炸上天!”他從衣領裡扯出一張圖紙,上面用朱砂标着各個埋伏點,“而且...二皇子根本不是陛下親子,他是當年被掉包的...”
話未說完,少年突然瞪大雙眼,喉間湧出黑血。沐雲初撲過去時,隻來得及摸到他咬破的舌根——毒囊藏在犬齒裡,是死士的标準配置。
蕭霁清撿起圖紙,目光落在“太廟”二字上時,指尖突然發抖。那是他母妃的靈位所在之處,每年忌日他都會去上香。沐雲初看見他額角青筋暴起,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征兆,連忙按住他握槍的手:“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你看這圖紙,火藥埋伏點呈北鬥七星排列,這是...”
“是玄甲衛的陣形。”蕭霁清咬牙切齒,“當年太祖皇帝就是用這招炸平了叛軍大營。他們這是要将謀逆的罪名扣在我頭上,再借着平叛之名除掉所有異己。”他忽然轉身看向帳外的軍旗,風将“蕭”字旗吹得獵獵作響,“傳我将令,全軍拔營,目标——京城西北的寒江渡口。”
沐雲初一愣:“寒江渡口?那裡易守難攻,确實适合據險而守,但...”
“但我們要做的不是守。”蕭霁清的嘴角揚起一抹狠厲的笑,“你忘了,寒江上遊有個廢棄的采石場,隻要炸開堤岸,整個京城都會被洪水淹沒。而火藥埋伏點在低處,隻要水位上漲...”
“不可!”沐雲初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那樣會傷及無數無辜百姓!”
蕭霁清看着他眼中的震驚,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鬓角:“我何時說過要真的炸堤?”他從案上拿起那枚玄甲衛令牌,在晨光中轉動“我們隻要放出風聲,讓他們以為我們要炸堤,那些躲在暗處的老鼠就會自己跑出來。”
沐雲初這才反應過來,指尖微微發顫:“你是說...将計就計?”
“不錯。”蕭霁清的目光投向遠方,那裡的天空正泛起鐵鏽般的紅色,“他們以為我手握重兵就會謀反,那我就偏要做出謀反的樣子。等他們按捺不住跳出來,我們才能一網打盡。”他忽然握住沐雲初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但此事兇險異常,你若想走,現在還來得及。”
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沐雲初擡頭看着他眼中翻湧的暗潮,忽然想起初見時那個在戰場上橫槍立馬的少年将軍。那時他的眼神還像寒江雪水般清澈,而如今卻藏着千軍萬馬般的陰詭謀略。
“我哪兒也不去。”沐雲初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那下面跳動的脈搏,“我要看着你平定叛亂,看着你登上那至尊之位。”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什麼“因為我知道,你不會讓這天下陷入混亂。”
蕭霁清忽然笑了,那笑容裡有釋然,有苦澀,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帳外,士兵們已經開始收拾營帳,甲胄撞擊聲中,他低頭在沐雲初耳邊輕聲道:“等這件事了結,我帶你去看寒江的雪。那裡的梅花開了,比宮中的還要好看。”
沐雲初的耳垂瞬間紅透,卻在這時聽見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他擡頭看向天際,隻見西北方烏雲翻湧,竟像是要下暴雨。蕭霁清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握緊了他的手:“要變天了。”
是啊,要變天了。沐雲初望着漫天烏雲,想起醫書裡關于雙生蠱的最後一句話:“至親之血,可解蠱毒,亦可成蠱。”他不知道蕭霁清的大哥是否真的還活着,也不知道這場變局最終會走向何方,但他知道,從他握住蕭霁清手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命運就已經如同寒江的水,再也分不開了。
營帳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外面整裝待發的軍隊。蕭霁清的銀槍在烏雲下閃着冷光,而他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沐雲初忽然想起昨夜那個擁抱,想起他懷裡的溫度,忽然覺得,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隻要有這個人在身邊,他就什麼都不怕。
雷聲越來越近,雨點開始噼裡啪啦地砸在帳頂上。蕭霁清松開他的手,轉身走向帳外,卻在跨出帳門的那一刻忽然回頭,眼中有笑意流轉:“雲初,記得帶上你那本醫書。說不定到時候,會用到些偏門的解法。”
沐雲初望着他被雨水打濕的背影,忽然輕笑出聲。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藥箱,指尖撫過箱角的銅扣——那是蕭霁清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刻着“雲開見日”四個字。此刻在雨中,那四個字泛着溫潤的光,像是某種無聲的承諾。
雨幕中,軍隊開始緩緩移動。蕭霁清騎在馬上,肩甲上的鎏金紋路在雨中愈發耀眼。沐雲初翻身上馬,跟在他身後,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馬蹄聲漸漸重合。前方是未知的險途,是暗流湧動的朝堂,更是一場關乎天下蒼生的賭局。
但他知道,他們會赢。
因為在這寒江之上,他們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