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星城,終于褪去了南方秋日的溫吞,有了冬天的凜冽模樣。寒風不再隻是輕柔的拂動,如同頑劣的孩童,裹挾着遠方的冰冷,呼嘯着穿過光秃秃的梧桐樹梢,發出嗚咽的聲響。風卷起地上堆積的落葉,那些幹枯的枯葉打着旋兒,像一群無頭蒼蠅似的撲向行人的臉頰,帶着一股泥土和腐朽的氣息。街上行人的步伐匆匆,領口高高豎起,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然而,與室外蕭瑟肅殺的氣氛截然不同,星城一中那棟老舊教學樓三樓的美術生畫室裡,卻悄然彌漫開一股溫暖而躁動的氣息。一股不同于松節油和鉛粉味道的、淡淡的、令人雀躍的甜味,仿佛無聲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聖誕節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對于這群在顔料、畫闆和無盡的素描、色彩、速寫練習中掙紮的高三美術生來說,任何一個可以暫時從繁重的課業和枯燥的訓練中喘息、尋找些許慰藉的節日,都足以點燃他們壓抑已久的熱情。升學的壓力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明晃晃地懸在每個人的頭頂,聯考的日期也像一座不斷逼近的大山,一天天壓迫着他們的神經。但年輕的心,總能在縫隙中找到喘息的空間,對節日的憧憬,像一簇微弱卻頑強的火苗,溫暖着這冰冷的應試季節。
畫室的角落裡,靠窗的位置,不知是誰用剩下的白色卡紙,笨拙地剪了幾個歪歪扭扭的雪花圖案。雪花的角不夠對稱,邊緣也有些毛糙,還有幾個形狀抽象得難以辨認是聖誕樹還是别的什麼。這些簡陋的剪紙,被用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粘在了布滿炭灰、油畫漬和各種莫名字迹的窗戶玻璃上。它們孤零零地挂在那裡,雖然簡陋,甚至有些滑稽,卻也給這個終日充斥着松節油刺鼻氣味和鉛粉幹燥味道的空間,增添了一抹屬于節日的亮色。
平日裡除了讨論畫技就是抱怨作業的同學們,話題也悄悄地轉向了節日。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小聲讨論着平安夜要去哪裡玩,是去步行街看燈光,還是約着去咖啡館坐坐。男生們則故作深沉地談論着即将到來的學校籃球賽,分析着各個班級的實力,但眼神裡也都藏着一絲按捺不住的期待,期待着如何在節日裡找到機會“偶遇”或約上心儀的女生。
2007年的聖誕節,在中國的大多數城市,尤其是對于年輕一代來說,已經不僅僅是一個遙遠的西方節日,更像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放松、聚會、互贈禮物的契機。它不像後世那樣被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商業廣告所裹挾得面目全非,更多的是一種純粹的、帶着些許青澀浪漫的期盼,一種屬于青春期特有的、對未知美好事物的朦胧向往。
路遠坐在自己的畫架前,手裡拿着一根炭筆,但筆尖卻久久沒有落在畫紙上。他的目光時不時地飄向斜後方那個安靜的身影。蘇念思正低着頭,專注地調整着她水粉畫上那個紅蘋果的高光。她的側臉線條柔和而美好,鼻梁挺直,唇形秀氣。冬日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随着她眨眼而輕輕顫動,仿佛兩隻停歇的蝴蝶。她的專注,她的認真,在路遠眼中,是比任何風景都更動人的畫面。
自從上次在丁寒家,那場名義上的“補課”之後,他和蘇念思之間的關系似乎又近了一步,雖然沒有明确的表白,沒有轟轟烈烈的宣言,但那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冬日裡一縷溫暖的陽光,一點一點融化着彼此心間原本存在的薄冰。他們會一起去食堂吃飯,默契地打好對方喜歡的菜肴,然後坐在角落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晚自習結束後,他們會借着昏黃的路燈光,不緊不慢地走回各自的宿舍樓下,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或者隻是并肩沉默地走着,卻覺得無比安心和舒服。在畫室裡,他們的目光總會在不經意間對上,然後相視一笑,那個笑容裡,仿佛藏着隻有彼此才能理解的小秘密,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種微妙而甜蜜的進展,讓路遠的心情像是在坐過山車。時而因為她一個不經意的微笑、一個溫柔的眼神而沖上雲霄,感覺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粉紅色的泡泡;時而又因為她和别的男生正常說句話、讨論個問題而莫名地感到一絲緊張和不安,甚至會偷偷觀察他們的互動。他知道自己是徹底栽進去了,無可救藥地栽在了這個名叫蘇念思的女孩身上。她的每一個微小的情緒波動,都能牽動他的心弦。
“喂,路遠,發什麼呆呢?”丁寒手裡拿着一支粗大的2B鉛筆,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着幾分促狹,“看嫂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小心老師扣你分啊!”
路遠猛地回過神,臉上騰地升起一片熱意,像被人抓包的孩子。他瞪了丁寒一眼,壓低聲音反駁:“别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