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等路好走了,我再把袋子塞回他手裡。他身體恢複得如何我并不十分清楚,但讓他承擔必要的勞累,是我樂于見到的。
往山裡走的路還算平整,隻是久無人打理,兩旁的草長得有些茂密,帶着清晨的露水。
我從路邊折了根結實的樹枝,走在貝奇前面一點,用木棍左右揮打,壓低那些快要齊到他臉頰的草葉和灌木,免得細長的葉片或者帶刺的枝條劃傷他嬌嫩的皮膚。貝奇跟在我身後,好奇地東張西望,小黃帽随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
“爸爸!看!”他忽然停下腳步,指着一叢矮樹。
幾顆亮晶晶、紅得像小瑪瑙的野果子綴在綠葉間。
我提醒道:“那是酸的,不能吃。”
“哦……”他有點小失望,但很快又被别的東西吸引:“哇!好香!”
他湊近一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閉上眼睛用力吸着氣,小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沒走幾步,一隻翅膀在陽光下閃着金屬光澤的漂亮金甲蟲從草叢裡慢悠悠爬出來,貝奇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直到甲蟲消失在草葉深處,他才發出一聲小小的驚歎。
這一路上,他叽叽喳喳的發現和清脆響亮的笑聲,驅散了我和庫洛洛之間那種無聲的、幾乎凝滞的沉默。
在一處稍微平緩的地段,我停下來讓貝奇喝點水,自己也歇口氣。
不經意間回頭,正對上庫洛洛的視線。他站在幾步開外,晨光勾勒着他的側臉,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黑眸正看着……我?還是我旁邊的貝奇?
他的目光不像平時那樣帶着審視或漠然,反而顯得有些……溫和?
不,或許隻是平靜,一種卸下了所有僞裝和防備的、純粹的平靜。
他額角的碎發被風吹動,眼角的細紋在晨光下似乎也明顯了些。是啊,貝奇快五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也許常年緊繃的神經在這樣日複一日的普通生活中真的會松懈,也許,他那顆屬于盜賊頭子的、高傲不馴的心,也終于在歲月的流逝和一個孩子的成長面前,開始顯露出一絲疲态,不得不向命運低頭了?
“我的臉上有東西?”庫洛洛微微側過頭,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清晰的輪廓。
我扯了下嘴角,目光在他額角那幾不可見的細紋上停留片刻,語氣帶着刻意的輕慢:“嗯,你有皺紋了。”我朝他手裡的袋子伸出手,“我不虐待老人。”
“爸爸!”清脆的童聲打斷了我的話,從上方傳來。不遠處的貝奇站在幾級石階上,小手扒着旁邊的岩石,正歪着頭看我們。
“給我。”我的手再次伸向那個沉甸甸的袋子,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決。庫洛洛卻腳下微動,身體輕巧地側開半分,避開了我的手,動作流暢得甚至帶着點悠閑。
“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他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目光越過我,投向台階上的貝奇:“兒子在叫你。”
話音未落,他毫無預兆地擡起手,指尖極快地掠過我的額前,拂開了被風吹亂、微微擋住視線的幾縷金發。“去吧。”
他的指尖帶着微涼的觸感,像點燃了引信,我猛地攥緊了拳頭,眼神驟然冰冷,盯住他那張看似溫和無害的臉。
我的兒子,也是他能叫的?
誰允許他碰我了?
這個混蛋……
“爸爸快點呀,寶寶走不動啦!”貝奇的聲音帶着點撒嬌的哭腔,小腳丫在原地不耐煩地跺了跺。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看庫洛洛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轉身上了台階,三兩步沖到貝奇身邊,彎腰将他一把抱起,讓他穩穩地坐在我的臂彎裡。
庫洛洛這家夥,這種刻在骨子裡的、自以為是的毛病,果然一點沒改。
找到了水源,是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溪,水聲潺潺。我們在溪邊幾塊被沖刷得光滑的大石頭上坐下,看着太陽一點點掙脫山巒的懷抱,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霧,緩慢地鋪滿山谷。
清晨微涼的空氣帶着濕潤的草木氣息,陽光灑在貝奇紅撲撲的小臉蛋上,他仰着頭,好奇地看着天空逐漸變亮,眼裡映着初升的朝陽,純淨得像溪水本身。
我摟着他小小的、溫熱的身體,感覺到一種近乎疼痛的、名為希望和美好的東西在胸口漲滿。
爸爸一定會一直會守着你,。
我輕輕吻了吻他柔軟的發頂,那裡有陽光和青草的味道。
貝奇對日出的興趣持續了沒多久,小孩子總是容易被更新鮮的事物吸引。
他扭了扭身子,從我懷裡滑下去,撲到旁邊鋪開的防水布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他熟門熟路地鑽到那個裝着食物的大包旁邊,拉開拉鍊,小手在裡面翻找着,很快掏出一個用油紙包着的面包,專心緻志地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