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越來越大,迎面的空氣中漸漸摻雜了細小的水珠,撲打在面龐帶來潮濕的沁涼,順着皮膚緩緩滲透進神經末梢。
不知這樣等待了多久,工藤新一擡手撥開被風吹亂的劉海,才看見視野盡頭的茫茫海霧中破開了一線縫隙,一艘海船從巨大的黑色陰影中平緩駛出。
紫荊花圖案的商船旗幟在風中獵獵飛揚,來者的身份已然不言自明。
那即将展現于世人眼前的寶石,是否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樣,會為天下帶來災難……
工藤新一收回視線,緩緩松開了握緊扶欄的手指,臉孔上的情緒不露于色,唯有轉身的瞬間稍縱即逝的一個眼神,勾起無限深意。
——很快就能得見分曉。
在與黑船賽琳娜号會面後,由于原定的主事人鈴木園子未能出席接待外客,為了不引起船上人員的慌亂,船方與警方達成的對外一緻口徑是說她身體不适。
作為替代,鈴木家派出一位名叫鈴木耕生的年輕人出來主持大局。為防意外再度發生,他在一幹警官的護衛下與對方在甲闆上交談,話題中聊起今夕即将舉辦的晚宴,以及宴會上預備展覽寶石的若幹事宜。
先前中森警官還擔心年輕人可能在會談中落于下風,所幸鈴木家對下一代的教育相當優秀,盡管鈴木耕生早晨才得知鈴木園子身體抱恙,此刻他早已收拾好了初聞消息時的慌亂,臉上揚起無懈可擊的精明笑容,眼神毫不露怯,舉止言談都展現出落落大方的大家底氣。
“歡迎諸位來到莎莉貝絲皇後号,很榮幸我們鈴木财閥能有機會作為全世界大寶石愛好者的先鋒,為大家解開這個世紀謎題。”
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年輕人含笑的視線從對方身後的保險箱上一掠而過。
意味深長的神色從他眼底悄然走過,随後鈴木耕生從容地展開手臂,向來客指引參觀的方向:“諸位請這邊走,船艙一層的中央大廳就是我方為展示寶石預備的專用展區。請容我為各位介紹,本次展覽配置了鈴木财閥最尖端的安保系統……”
鈴木次郎吉親手設計的觀覽舞台,正如這位前代總顧問一貫高調的作風,華麗裝潢将鈴木财閥的豪富彰顯得淋漓盡緻,貫通至頂層的玻璃展櫃被彙聚于中心的璀璨燈光照得閃閃發亮,張揚至極地吸引着每一個來到中央大廳的人。
360°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展櫃内的紅外感應裝置、入口的金屬探測器,甚至安全線以内還埋設了感應電擊裝置。
完全是應對世界級怪盜規格的防範裝置。
“真是了不起的設計……”
“是啊,而且也兼顧了展示效果。”
“值得參考……”
來客們面露贊歎,為鈴木次郎吉的巧思驚歎不已。鈴木耕生見此微微一笑,正打算将他們帶往倉庫檢驗本次用來交換寶石的沉船文物,卻見他們當中有一人忽然擡起頭來,好奇地問:“聽說貴方這次為了阻止那位國際大盜,還特地邀請了傳說中神通廣大的名偵探工藤新一,怎麼至今沒看見他的身影?”
“工藤先生一貫有自己的主張,我們也不清楚他的行蹤。”鈴木耕生笑着聳了聳肩膀,随意道,“可能是去哪裡尋找Kid了也說不定?天才總是不走尋常路。對了,您特地問起他,莫非是他的粉絲?”
“呵呵,算是吧。”那商人說,“好歹也是你們用大代價換去的寶石,我當然不希望Kid恣意妄為的行徑得逞。畢竟……”
對方聲音頓了一頓。
“刑偵專家正是犯罪專家的天敵,不是嗎?”
“天敵啊……”鈴木耕生眼神微動,緩慢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語,不知為何,聲調有瞬間讓人感到意味深長。
在對方隻覺得似乎轉瞬即逝的須臾之間,那個年輕人唇角勾着和善微笑的樣子虛幻得像是藏在一團黑霧當中,眼底暗轉流光,裹着層邪氣橫生的銳意。
但在他來不及反應的刹那,鈴木耕生就已經垂下睫毛,暢快地笑了一聲。
“很有道理。”
仿佛先前一刻的異常皆是謬覺,黑霧再度凝成了完美無瑕的人形。
無論如何尋覓,那個極度危險的眼神都已經消失無蹤。
用于交換寶石的文物清單在洽談時就已提供給對方,由于站在組織那一派系的政客對這次交易勢在必得,他們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誠意,從裡斯本丸号沉船中打撈出的财寶幾乎都記錄在列。
一行人來到儲物的船艙,鈴木耕生吩咐船員打開貨櫃,有條不紊地清點起清單上羅列的文物,而商會那邊則派出數人分頭校驗。
負責保護這位鈴木家小公子的警員們注意到,那些外國商人偶爾會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互相交流,那發音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語,但鈴木耕生似乎也對這種語言極為了解,偶爾笑着與他們談笑幾句,然後指揮船員把貨物封存裝箱,運送到對方的船上。
多虧他這番長袖善舞甚至堪稱老練的社交手腕,僅用去一個上午,雙方就在融洽無間的氛圍中完成了約定的交接,讓随行護衛的幾位警員也暗中松了一口氣,他們此行的任務可算是完成了一半。
剩下另一半……嗯,那位怪盜,還是讓中森警官和工藤偵探去煩惱吧。
随後雙方完成了最後一些手續文件的簽署,重新回到船上一層的大廳。他們一行人的形迹非常顯眼,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根據過往的傳統,鈴木财閥特别邀請了他們熟悉的媒體記者,專門負責播報和宣傳他們将在豪華郵輪上開辦的寶石展覽,此刻便有通過了身份檢查的記者和攝像跟了過來,雙方于是在鏡頭下說了一些有關和平交流和曆史傳承的場面話。
“交易愉快。”對方商會的領隊人物與鈴木耕生握了握手,面上和善的笑容有一瞬間似有深意,很快又被慈祥的表情掩蓋,“哎呀,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們家先有園子小姐那般心懷大格局的繼任者,後有耕生先生這樣銳意進取的年輕人,真是讓我不服老都不行了。這人一旦意識到時間易逝,就總是心心念念把過去失去的東西再找回來,真是讓人見笑了。”
“您實在過譽了。”鈴木耕生回應的口吻非常客氣,“我與諸位在此相逢也是有緣,不介意的話,能讓我有幸代表鈴木财閥邀請大家參加今夜的展覽嗎?”
“雖然我們都很樂意……”領隊和商會團的衆人對視了一眼,歉意道,“但是很遺憾,我們帶着任務出海,必須盡早回去交差。不過為了不辜負耕生先生的好意,就讓這位嘉先生代替我們留下來吧,他正好有一樁生意打算與園子女士商談。”
領隊向人群中一男子颔首示意,正是先前出言問起工藤新一下落的中年商人。
“這是我們的榮幸。”鈴木耕生聞言對那位嘉先生一笑,“請您、所有來賓……還有諸位觀衆都盡情享受本次航程中最為熱烈盛大的宴會吧。”
年輕人最後稍側過頭來,俏皮地朝鏡頭比了個wink,這個動作被随行的攝影們扛在肩頭的長槍短炮悉數捕捉,經過數分鐘的信号延遲,在各大頻道實現了高清放送。
那張呈現于熒幕上的臉孔在見慣了俊男美女的娛樂圈中充其量隻算得上是相貌端正,電視台的導播卻極給面子地讓這一幕的特寫持續了兩三秒,電視畫面聚焦于他不似會談時沉穩和氣的模樣,雖然唇角的笑容依舊矜持,但眼神有刹那透出一絲冰涼的蠱惑,根根睫毛的顫動都鮮明無比,整個人的氣勢在那瞬間轉為極盛,竟使得節目後來數分鐘的收視率居高不下。
“終于——今夜八點,就在八點!”節目主持人激動地說道,“這顆被怪盜Kid宣告奪取的世紀寶石,很快将在鈴木财閥的豪華郵輪莎莉貝絲皇後号上揭開神秘面紗。電視機前的諸位觀衆們大概也與我一樣感到好奇吧,這究竟是一顆擁有着何等魅力的大寶石,竟連神出鬼沒的怪盜Kid都無法抵禦其誘惑?今夜八點,我們将一同通過直播見證這一跨世紀的奇迹……”
此刻鈴木本家的家庭成員們也齊聚一堂,一齊觀看着電視上的報道節目。熟悉鈴木耕生的人都對他在電視上的優秀表現頗感意外,悄聲議論起對方忽然情商開竅的可能性,而在另一邊,鈴木園子的姐姐绫子也忍不住面露憂色。
“爸爸,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我聽海警那邊說園子吸入了過量的麻醉藥,一直都沒有蘇醒……”
坐在沙發中央的鈴木史郎也是一臉擔憂,沉吟着道:“聽說沒有生命危險,既然她被提前送了回來,等到這邊的醫院再好好檢查一下吧。”
鈴木朋子抱怨:“都說了别讓那孩子輕易答應上面的無理要求了,就算是議員也沒有對我鈴木家指手畫腳的權利,她還說有自己的考慮,是想幫一個朋友……真是的,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就是!甚至還千方百計阻撓我參與!”鈴木次郎吉說起這個就滿臉不服氣,吹胡子瞪眼地道,“我要是在船上,絕不會放任那個怪盜輕易得逞!”
绫子的丈夫富澤雄三突發奇想:“該不會她就是想幫那個身份不明的怪盜吧?”
“啊哈哈,怎麼可能……”
其他人對他天方夜譚般的猜想不以為意,過了一會兒,有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電視中播放的畫面,小聲地疑問說:“奇怪了,耕生不是上周才抱怨說最近胖了一些,穿不了Berluti的那套新款西裝?我看倒是很合适,在電視上的感覺比平常還帥氣一些……”
這句微不可聞的嘀咕沒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在家庭成員談論着此次遠航諸事的期間,電視上的主持人繼續播報起下一條新聞。
“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寶雷彗星即将進入可觀測期,根據國立天文台的預測,這顆彗星将在今夜接近地球,屆時其最大亮度有望達到2等,如果爆發,其最大亮度甚至可能超過0等,成為‘年度最閃亮彗星’……”
随着夜晚臨近,有關彗星即将經過地球的新聞開始被密集地讨論和報道,之所以在船上被特别轉播并引發關注,是因為最佳觀測點恰好覆蓋了他們航線經過的海域。
工藤新一來到中央廣場時,視線在上方的廣告大屏上停留得格外久。他想起黑羽快鬥失憶期間曾随口提過,對方以前會用計算天體軌道的方式打發時間。既然那人對寶雷彗星的降臨如此在意,此次由香港商會擇定的會面地點也極有可能是他精心策劃的結果。
經過一個白天的搜尋,工藤新一終究還是找到了逃走的海鷗。但當他根據監控提供的線索趕到某個隐蔽區域時,那名野心勃勃的組織成員卻已經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一片血迹。
“看來有預定外的客人到訪。”
聽見工藤新一破門而入的聲音,站在屍體旁的殺手才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随着對方隻能用遊刃有餘來形容的動作,一道折光晃過偵探的眼睛,冰冷、凜冽,刺目得給人帶來近似暈眩的錯覺。他定睛看去,原來是一枚白玫瑰形狀的鑽石胸針。
船艙裡流動着微弱的涼風,輕柔拂過皮膚的空氣被殺機所侵染,帶起讓人悚然的戰栗。
從外表看來,對方簡直是連現今上流社會都不多見的古典淑女,膚色如雪,紅唇靡麗,無論是遮面的黑紗禮帽還是風情萬種的黑色法式長裙,都為她增添了一分神秘危險的氣息。
但縱使眼前女人的笑容矜持而冷豔,工藤新一都不會忽略她僅用一柄短刀就奪去海鷗性命的事實。
身為在這艘船上犯下兩起殺人罪行的真兇,卻衣着整潔得看起來随時都能去趕赴一場交際舞會。殺人現場極為幹淨,對方精妙的下刀角度使本該四處噴濺的血液被阻隔并回流到氣管,讓海鷗在極度的痛苦和窒息中清醒地感受生命消逝的恐怖,最終,利落抽出的刀刃上隻殘留着暧昧萬分的粉光,一滴血都沒有飛濺出來。
“找來得真快啊,偵探先生。”她似笑非笑地說,“果然如‘他’和莎朗所言,對你不可有半分輕視。”
這裡的“他”指的是誰,在場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工藤新一鬓邊帶着薄汗,輕喘着站定在原地,緩慢地平複奔跑後微急的呼吸,随後他眼睫低斂,視線迅速地從海鷗的屍體上一晃而過,臉色鎮靜得令黑羽千影暗自稀奇。
無知者自然無畏,但熟知黑羽快鬥的工藤新一不可能錯認她的身份。
曾在昭和時代活躍于世界舞台的怪盜淑女,和後來平成年代才聲名鵲起的怪盜Kid不同,相較于後者得心應手的驚世騙術,她以超一流的潛行身手揚名業内。鑒于她精通冷兵器格鬥,作風比Kid更為複古,多國警方的案卷中都不乏關于怪盜淑女出身于歐洲老牌暗殺世家或者黑手黨的推測。毫無疑問,她是真正的危險人物。
另一個足以佐證對方真身的證據是工藤新一的摯友服部平次這十來年劍術愈加精進,面對神隐多年後才複出的黑羽快鬥,切磋時竟差點吃了大虧。工藤新一自那時便确信,他那詭谲的身手十有八九源自對方曾玩笑般提及的母親,同樣與初代怪盜Kid關系匪淺的傳奇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