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覺分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緩步而入。
來人一身粗布短打,衣如樵夫,然氣勢逼人,雙目如星,神情清冷。正是尹玉衡的師父—黎斐城。他的夫人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但隻一瞬,便恢複如初,随即站起身來,“夫君。”
黎斐城掃了她一眼,卻沒理她,他走入殿,便先朝山長與衆長老略一拱手,随後目光平靜地掃過趙橫,最終落在王長老身上,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弟子行俠仗義,扶危救困,原是我和廬山代代相傳的教導。如今有人仗廬山之名為非作歹,卻要對揭發之人以‘沖動’相責。敢問王師兄,難道你是想讓和廬山弟子日後都‘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話音雖不重,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王長老面色微變,冷笑一聲:“黎師弟此言太重。我何曾說過和廬山弟子不可行俠?是她行事太過急切,未得門中首肯,便擅自動手,仗武欺人,差點釀成不可收拾之局。”
“差點?”黎斐城輕輕一挑眉,“若不是她出手,永昌縣又要冤死幾個無辜百姓。你說她沖動,難道讓她眼睜睜看着惡人逼娶弱女、老弱含冤、死不瞑目,才叫圓滿周全?”
王長老怒意上湧:“你這是強詞奪理!她說趙橫欺淩弱小,可是她對趙橫,不也如此?她怎可代門中擅廢人武功!若是中間有誤會,難道趙橫的命便不是命”
“那若趙橫今日脫罪,繼續下山作惡,師門清譽豈非更毀?”黎斐城依舊不疾不徐,但字字如針,“既然有人假借你我之名橫行鄉裡,難道我們這些長輩不該先自省,而是一味責弟子魯莽?”
堂中衆人聞言默然。
王長老本想再辯,卻又一時無詞。他與尹玉衡的争論其實在于處理的方法,但是越吵越生氣,再加上趙橫狡言善辯,讓他失了顔面,便不可收拾了。
沈周微垂着眼眸,未曾言語,卻對這位尹玉衡的師父暗自生出敬意——正直不屈,分寸得當,措辭無懈可擊。
山長見氣氛僵硬,終于開口:“好了。”
衆人齊齊肅立,目光看向上首。
山長目光一掃全場,沉聲道:“趙橫一事,證據确鑿,無可辯駁。沈周顧慮周全,謀定後動,既保證人周全,又明察是非,保住了和廬山的清明,實乃門中楷模,值得贊許。”
說罷,他看向沈周,“此事多虧了你。”
沈周躬身一禮:“弟子本分,不敢居功。”
山長點頭,又轉向衆人,聲音稍沉:
“莊玉衡本心尚正,素懷護弱之志,鋤奸除惡,意在守護和廬山之清譽。其行雖合于義,然行止過急,措手魯莽,遂與長輩生嫌,起了紛争。本可無此風波,然你心性尚浮,手段欠穩,須當引以為戒,自省其身,修身養性。”
他頓了頓,看向莊玉衡,“罰你于藏書窟抄書一月,反省此事。”
莊玉衡抱拳領命,神情淡然,并無抗拒。
山長又看向沈周,“你既審查得當,眼界心思也遠勝常人。這一個月,你便擔任玉衡的教習,助她平心靜氣,沉穩行事。”
衆人聞言,皆是一愣,随即便明白過來。黎斐城對于自己這個大弟子向來是寵愛有加,便瞧着今天這護短的勁頭,便可知,若是由他領回去,教誨必然是沒有的,不誇上天便已經算他克制清醒了。改由沈周去教習她一個月,與王長老那處也是安撫。而沈周行事周全,這次也算幫了尹玉衡,黎斐城也不能說什麼。
沈周自己也微怔,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拱手道:“弟子遵命。”
山長這才點頭,轉向趙橫,“趙橫,收押禁閉,廢其修為。待逐一查明受害者家屬,按門規、按律例清償,之後發配荒州,終身不得踏入和廬山一步。”
趙橫聞言當場癱軟,哀嚎不斷,早已無人理會。
廳内外衆人眼看事已定案,紛紛拱手告退,正欲轉身離開之際,沈周卻忽然開口:“請各位留步。”
衆人一怔,隻見他自袖中再次取出那疊青布包裹的文卷。
他走到大廳門外的香爐,不緊不慢地将布卷鋪展開,取出火折,毫不猶豫地點燃了那一角。
“沈周,你做什麼?”王長老皺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