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滿面春風,眉飛色舞地說:
“我們老爺這些年,丹藥也吃了,藥膳也用了,什麼祖傳偏方、什麼世家秘方,全都換了個遍,錢也砸了不少,身子還是不見起色。原想着這回也隻是走個過場,誰曾想這幾日你一上竈,老爺這骨頭都輕快了!”
他說着轉身就吆喝下人:
“今兒老爺開恩,說要做一桌大菜,犒賞你們!來人啊,把豬肉、黃魚、牛腱子、春筍、香菇全都擡上來,廚房裡那壇花雕也開了——今兒個讓他們吃個痛快!”
嶽珑珈一臉呆滞地望着管家,仿佛聽見了天書。
她瞧着管家嘴一張一合……一時間竟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内心卻在咆哮:
“我……我是來投毒的吧?”
“怎的章恒道這幾天越活越精神了?不可能出錯啊,《草木異錄》上寫得清清楚楚,傘蓋如剝皮荔枝,莖幹纏血絲,生于亂葬崗背陰處三日見效,五日嘔血,七日命喪黃泉…”她趁周圍人都在看那些賞賜,嚼了兩口将酥皮白糖餅咽下,攥緊了拳頭。
“不會是盜版假書吧!封隐岚你害人不淺啊!”
可轉念一想,“不對,他那書确實像是傳世孤本,無論從裝訂印刷,還是氣味……應該不假。”
忽而,她靈光一閃,神色怪異地抿了抿唇:
“莫非是因為“閻羅笑”被我和小桃的屁股坐扁了。毒性就變了嗎?……世間哪有這等事,我們的屁股又沒開過光?”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老管家從袖中掏出一錠碎銀,舉到她眼前,道:“這是老爺單賞你的,拿着吧。”
嶽珑珈心不在焉地接過銀子,咬着牙低聲應道:“謝老爺……”
銀子的涼意透過掌心沁入骨節,她恨不得把這銀子塞進章恒道嘴裡逼他咽下去,活活噎死他。
第一次出任務,不但沒能将目标毒死,反倒調理好了他多年的難言之隐。如今還得低頭領賞,咱還得謝謝他?這情勢若傳出去,豈不叫同行笑掉大牙?
她暗自咬牙:失敗,太失敗了。
心下愈想愈氣,眼神也冷了幾分。
不如今夜便動手行刺——飛镖也好,短刃也罷,索性一擊斃命,将這頑劣老狗就地鏟除!
“小芸!去挑一桶水來!”
“诶!來啦!”她硬擠出笑容回應道。
傍晚時分,偏院飯香四溢。
下人們圍着一張八仙桌,正歡聲笑語地分食滿桌葷菜。紅燒蹄髈、清蒸黃魚、鹵牛腱……菜色豐富得像是過年一般。曹嬷嬷臉頰酡紅,酒意微醺,拉着嶽珑珈的胳膊不住地笑:
“多虧了你啊,小芸,老爺這是吃你藥膳吃舒坦了,我們這才跟着沾了光。來!我敬你一杯。”
一衆人附和着拍手大笑,桌上氣氛熱烈非常。
嶽珑珈低頭看着碗中肥膩的蹄花,筷子握了許久,卻一口未動。
這是她入莊以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頓,然而她卻隻覺喉嚨發澀,心口沉悶,連半點食欲也無。
她腦中滿是殺機翻湧,一隻手悄然攏着袖口,指尖摩挲那柄藏得極深的短刀。
她隻想如何奪了章恒道的性命。她自知“閻羅笑”不再能派的上用場,于是方才把餘下幾天的量都加進了鍋中。
深夜,章恒道服下藥膳與丹藥後精神煥發,紅光滿面,竟生出幾分“老樹發新芽”的得意。他喚來管家,低聲吩咐道:“去,把秋娘喚來,老爺今夜心情極好。”
秋娘便是此前曹嬷嬷提到的在她手底下幹活的姑娘,名喚小秋,章恒道見她年紀輕輕,長得柔弱可人,便納為小妾,今日乍然接旨,頓時面如死灰,渾身發顫。她随管家進了寝房,半晌未出。
嶽珑珈佯裝提着水桶路過前院,實則伺機而動要刺殺章恒道。見兩名家丁在勤房外守着,便放緩了腳步,尋找機會。
她隐約聽見屋内傳來衣裳撕扯之聲,夾雜着男人喘笑與女子驚呼。她眉心一緊,悄然靠近房門,心下已有殺意愈發濃烈。
忽地——
“嗤——!”
屋中傳來一聲布帛撕裂的銳響,伴随女子一聲凄厲怒喝:“休想碰我!”
緊接着,章恒道怪叫一聲,狼狽後退。
“啊——來人!瘋了!這賤人瘋了——快來人呐!”
兩名家丁迅速推門而入,嶽珑珈心中一凜,知機不可失,趁着混亂也跟了進去。
屋内狼藉不堪,秋娘發髻散亂,手中一把剪刀直指章恒道下身,而章恒道正衣衫不整,躲在屏風後叫罵連連。
這是嶽珑珈第一次見到章恒道,隻見那人面容蒼白病态,臉頰狹長,眼睛卻像毒蛇一般圓潤微凸。
嶽珑珈疾步上前,“老爺小心!”她佯作護主,擋在章恒道身前,袖中短刀已滑落至掌心,隻差寸許便可出鞘斷命。
她目光一凜,正要動手,章恒道卻厲聲叫喊:“快把這瘋女人綁了!”
秋娘忽将剪刀刀頭調轉方向朝向自己胸膛,竟想自盡。
嶽珑珈咬緊牙關,隻得暫時收手。她眼疾手快,撲向小秋,一手擒住她手腕,一手奪下利刃,小聲道“姑娘别做傻事呀。”
小秋絕望大喊着:“放開我!放開我!”
身後的家丁拿着破布就塞進小秋的口中,讓她隻能發出嗚咽聲。
嶽珑珈趕緊對着家丁說道:“讓我來綁她罷,畢竟男女有别,我一個女兒家方便行事。”
章恒道正驚魂未定,滿面驚懼,隻見嶽珑珈穿着府裡下人的衣服便也沒多想,隻恨不能立刻将秋娘碎屍萬段,聽見此言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