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珑珈與璟秋落座,前者舉杯仰頭一飲而盡,後者則略顯羞澀,小口地抿着水。
放下杯子後,嶽珑珈看向林伯,語氣平靜卻藏着探詢:“林伯,近幾日鹽場可有什麼動靜?”
林伯聞言沉思片刻,緩緩答道:“倒也無大變故……要說異樣,那便是管賬的錢先生這些日子沒再露面。管事的規矩也松了些。隻不過,錢先生偶爾外出巡視其他鹽場也是常有的事,畢竟他是鹽運中的二号人物。”
“錢先生?”嶽珑珈眉頭微蹙,手指抵唇沉思起來。
“确實……這幾日我也未曾見他。離開前曹嬷嬷還說‘趁錢先生不在’……”她在心中默默盤算:“若他還在滄浪山莊,哪怕章恒道已死,我也未必能那麼輕易脫身。”
“那……林伯,倘若章恒道真的死了,鹽場會交到誰手上?你們這些舊人會不會被牽連?”嶽珑珈語氣略急,眼神藏着鋒芒。
林伯怔了怔,随即輕聲一歎,“夫人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嶽珑珈掩飾道:“我剛從阜海縣城歸來,偶然聽人議論,說章恒道死了……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林伯緩緩靠向椅背,眼神不自覺地瞥向門外,低聲道:“若那厮真的斷了氣……我隻盼着,莫要再來個比他還狠辣的主子接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活路本就窄,再窄些,怕是連命都要搭進去。”
嶽珑珈垂下眼簾,指尖輕敲杯沿,目光也随之黯淡了些。
這時,小桃端着一盤熱氣騰騰的小蔥炒雞蛋擺上桌子,香味撲鼻,勾得嶽珑珈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她剛要伸筷,又一愣,“等等,哪兒來的雞蛋呀?”
許大娘緊随其後,将一屜冒着白氣的蒸紅薯擱在桌上,笑道:“是小桃拿你留的銀子去集市買了隻小母雞,那雞今兒下了蛋,剛好炒上一盤。”
小桃一邊嘿嘿傻笑,一邊把筷子遞給嶽珑珈和璟秋,“夫人快吃吧,那小蔥也是剛從院子裡拔的,水靈的很,快嘗嘗!”
嶽珑珈歡天喜地地拿起一個還冒着熱氣的紅薯,一口咬下,邊嚼邊含糊地說:“我這幾天最想吃的就是這個啦,軟糯香甜,連皮都是香的。”
璟秋也默默拿起一塊紅薯,輕輕剝去外皮,動作優雅地送入口中。
夜深了,小安那張窄小的木床,頂多能擠下兩個人,三人便犯了難。小桃當即說道:“奴婢睡地上好了,反正一夜而已,不打緊的,明兒我們就要啟程回府了。”
嶽珑珈聽了卻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璟秋。她心裡清楚,小秋才剛逃出那狼窩,怕是對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仍心有餘悸,不宜讓她感到任何不适。
于是她輕輕拉住小桃的手臂,撒嬌道:“小桃,我都那麼久沒見你了,今晚我陪你在地上睡吧,好不好?”
她話語嬌嗔,但手上卻微微用了點力,像是在暗示什麼。
小桃雖不明所以,卻感覺到夫人那一瞬不易察覺的緊握,便順着她的意思笑着應道:“那好吧,奴婢再去爹娘那屋翻翻,看看還有沒有幹淨的被褥。”
正當她轉身要去找,璟秋忽然起身,語氣裡帶着一絲慌張,“不如……不如二位姑娘睡床上吧,我睡地上好了,便也不勞煩小桃姑娘再去尋一床被子……”
小桃聽罷趕緊擺手,“哎,姑娘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打地鋪的道理?”邊說着,便走上前,想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但璟秋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呼吸驟然急促了些,眉心也輕蹙起來。
好在小桃的手才剛觸到她衣袖,便覺出不對,察覺她的異常之後,立刻放輕了力道,也未再靠近。
小桃轉身去了爹娘那屋,這屋裡一時靜了下來,連蠟燭的火苗都晃動得小心翼翼。
嶽珑珈起身走過來,在璟秋身側輕聲道:“你今晚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别擔心,也别為難自己。這裡不是滄浪山莊。”
璟秋聽罷,眼眶微熱,輕輕點了點頭。
嶽珑珈正要脫去外衣歇息,手一探卻在懷中摸出一物,低頭一看,竟是一朵早已幹癟的“閻羅笑”。她将那野蕈拿出遞給璟秋看,眉飛色舞道:
“你瞧,這便是‘閻羅笑’。我将它摻在章恒道那狗賊的藥膳裡,原想着讓他日積月累,陰毒而亡,誰知那厮多年的隐疾竟被我補好了,當真氣煞我也!”
璟秋接過那毒菇,指尖微撫,神色專注。嶽珑珈仍自顧自叽叽喳喳:
“不過也好,我運氣向來不錯,那狗賊終究還是死了——果然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璟秋卻忽地輕笑出聲,眉眼彎彎:“嶽姑娘,你可知這其實并非‘閻羅笑’?想必你是照着《草木異錄·百毒存真》上的描述尋得吧?”
嶽珑珈登時一怔,瞳孔微縮,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語氣帶着幾分驚訝:
“你怎知我看的是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