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舟動作僵住,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原本漆黑的屋子在這一刻,漸漸亮起白光。
許清舟忍不住擡手,擋了擋眼睛,待适應了強光,透過指縫,她看到她的狐狸靜靜躺在地上,雙眼緊閉。
而在它雪白的身軀上,踩着一隻厚實、堅硬、周邊帶着一圈粗糙刺毛的漆黑爪子。
許清舟的睫毛開始顫抖,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緩緩擡起頭——
一隻高大壯實、幾乎頂到天花闆的巨獸,正低頭凝視着她。
巨獸外形似虎,卻遠比老虎大許多,牙齒尖利,渾身毛發黑得發亮,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後,慢悠悠地左右搖晃,兩隻燈泡般發紅的眼睛盯着她時,喉嚨裡發出嗚噜嗚噜的聲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将她撕碎。
厚實的右前蹄,緩緩擡起,将狐狸身體輕輕往前踢去,又慢慢撥弄回來。
再往前踢,又往回攏。
一下一下,鈍刀子磨肉般,令人膽顫。
而狐狸雪白的身體在其蹄下,任其蹂躏,宛如死物。
許清舟擡頭仰望着巨獸,頭發潮濕淩亂地貼在臉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臉色被黑發襯得慘白慘白。她嘴角顫抖着,僵跪不動,俨然一個被吓呆了的小女孩。
然而,注意細看,卻能發現她手顫栗着,徐徐而不動聲色地往刀的方向摸。
似是發現了她的小動作,猛獸忽然伸長脖子,沖她昂然怒吼。
巨大的口舌在眼前咆哮,帶着呼嘯撲面的飓風,驚恐與絕望一齊沖上天靈蓋,許清舟死死捂住耳朵,感覺這一刻,自己大概是要死了。然而,即便是在這瀕死時刻,瞥見地上那一隻白色的狐影,她大腦來不及反應,卻還是本能地撲上前跪趴在地,用身體牢牢護住了它……
*
聽說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刻,連一秒鐘都會被拉得很長。
許清舟此時此刻,就在絕望中切實體會到了這一點。
瞬息之間,她腦海中湧現出無數畫面,有将狐狸拎回家偷偷給它喂食的,有從徐美玲棍棒下将狐狸救走的,有抱着狐狸坐在床上聽奶奶講故事的,也有奶奶去世時,一人一狐坐在靈堂裡守夜的……
之後,他們一起住進租房大院裡,盡管生活簡陋到連吃口肉都需要節日的儀式感,可對許清舟來說,有狐狸在,不管狐狸聽話還是調皮搗蛋,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日子。
她不願意這種“好”到此為止。
但如果注定這種“好”要被收回,那麼,不如讓她也一起被收回吧。
*
狂風呼嘯着拍在門窗上,雨水被一陣陣卷入,湧進屋裡。
許清舟身上已經濕透了。
因驚惶和恐懼而劇烈跳動的心髒,在破罐子破摔的決心之下,于漫長的死寂與冷意交織中,逐漸恢複平息,思緒也随之緩緩回籠。
許清舟整張臉緊揪在一起,許久,才眉頭緩緩松開,而後,很慢很慢、一點一點、試探地睜開了眼睛。
小出租屋重新陷入了黑暗。
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裡,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髒的跳動,以及外面現實中的風雨聲——她還活着。
房間裡安靜着,隻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響。
沒有巨獸喉嚨發出的滾動聲,沒有噴息的聲響。
許清舟靜默了會兒,顫抖着手,試探着,往前摸了摸。
沒有。
巨獸的爪子沒有了。
然而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尚未湧上心頭,表情卻在手往懷中探去的下一刻,變得僵硬——
狐狸也沒有了。
它明明……明明剛才還在她懷裡的!
許清舟連忙雙手在地上摸索,可周圍一圈摸了個遍,卻隻摸到掉落在地的雜物。她不死心,又膝行到其他地方,繼續用雙手搜尋。
沒有。
還是沒有。
她轉身,又朝床邊去。
池俊站在門後,安靜地望着地上的小小黑影,在黑暗中匍匐膝行。像沒有痛感的機器人,屋裡轉來轉去,叮裡當啷,都是她撞翻東西的聲響。
他聽到她腦袋突然磕到什麼地方,發出悶聲,也注意到她手似乎被刀劃了一下,小小的身影驟然收縮。
接連碰壁,她卻始終沒有開燈。
仿佛隻要不開燈,就不必面對狐狸被巨獸帶走、或是吃掉了的現實。
隻是,答案注定會被時間強行推到她眼前。
十五分鐘後,許清舟動作倏得停住。
黑暗中,池俊看不清她的表情,隻看到模糊的身影呆望着前方,過了會兒,小小身影跪伏在地,啜泣聲漸漸混在了風雨中。
聲音沉啞,毫無攻擊性,卻順着潮濕冰涼的風,絲絲縷縷直往心裡鑽。
池俊繃着下颚,沉默地盯着看了會兒,右手動了動,原本因為想再一次施幻術,而在指尖隐隐閃動着的異光,随着指尖一撚,消失在了指縫間。
“喂。”
黑暗中,響起一道從未出現過的男聲。
池俊盯着影子倏然一僵的許清舟,喉結上下滾了滾,半晌,卻還是很輕地歎了口氣。
“我還沒死呢,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