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也學着搖了搖頭,道:“仙君不坦誠啊,隐瞞頗多。”
腳步踟蹰,酆小洪生出一絲猶豫,随後莞爾一笑,道:“對你無所隐瞞。”
第五茗睥睨道:“對我?”
一人擡頭審度,一人低頭凝視。
低頭凝視之人點頭應道:“嗯。”
第五茗噗嗤一聲,笑道:“對其他人就會藏着掖着?我怎麼看着不像啊,平安村土地見你施法後,對你又敬又怕,明顯知道仙君是從哪來,身居何處。其他人…可能和我一樣,指不被仙君蒙着騙呢。”
酆小洪道:“她應該不知道…我也未蒙騙上君你。”
第五茗道:“騙鬼!我又不是你,生而為人時癡傻,死了做鬼又不坦蕩。”
一把搶過站定在桌旁,酆小洪手中的茶壺,第五茗細細查看道:“剛才在殿中,我明明瞧見這茶壺法器在城隍大人的桌案上,這般突兀地出現在你手中,仙君…你該不會趁城隍大人不注意,隻是順了他一壺茶水吧,你要是口渴,又礙于面子去獻殿,我都說了我可以去獻殿幫你拿幾壺雪水…”
手中一空,酆小洪的心倒是安了下來。
原來說的是城隍茶壺之事。
他緊挨着第五茗身旁的石凳坐了下來,笑道:“上君揭開壺蓋聞聞便知了。”
幽雅細膩,豐滿醇厚…正是第五茗心心念念的東西,她臉上大喜道:“酒?”
石桌上除了幾個空的水壺,還有倒扣在盤中的小瓷杯,酆小洪拿了一盞空的放在自己面前,又把第五茗面前放着的一盞早已幹涸的杯子拿了過來,從第五茗手中接過茶壺,輕緩倒出兩杯茶酒,道:“嗯,城隍給的,有三大壇子,便又借了這城隍茶壺全部裝來借花獻佛。”
酆小洪推出第五茗用過的杯盞,道:“上君,請。”
第五茗眼含笑,誇贊道:“以前不覺得這茶壺好,現在看着,倒是挺可愛的。”
城隍廟的茶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城隍是地仙,掌管地上一切大小瑣事,不如土地轄地小,任務輕,也不如無常鬼差的工作簡單,上仙為了讓城隍安心處理事務,不僅給了一座設施俱全的殿宇,還備了一個可續池湖之水的茶壺法器,方便城隍口渴時,能有源源不斷的茶水可以清神理氣。
茶杯壁溫潤有水汽,第五茗小抿了一口,道:“這酒…還是溫的…”
酆小洪點了點頭,道:“涼茶沁人,熱酒驅鬼,上君魂魄剛離□□,受不了極寒,也忍不了極陽,我便自作主張,把雪窖茶酒溫熱了兩分。”
一口飲下,隻有餘香,和熟悉的頭腦昏漲,第五茗滿意道:“仙君何必這麼麻煩,我是鬼,鬼自然是是要吃涼的,而且這點寒氣哪有地獄之冷深,這點…我受得住的。這杯茶酒倒是和以前喝過的有相似之處,我做司命那會兒,倒是有點不喜冷,最喜歡把雪窖茶酒溫熱後再飲。”
她把空下的杯盞推了回去,示意酆小洪滿上,對方好似沉思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這一幕,第五茗饞蟲被勾引出來了,想着酒是對方讨過來的,便也不生氣,一手拿回杯盞,一手提走酆小洪面前的茶壺,自己給自己滿滿倒上了一杯。
一杯一杯地飲着,她也沒工夫說話。
良久,酆小洪喚道:“上君…”
第五茗一邊自己灌着自己,一邊應道:“嗯,怎麼了?”
酆小洪道:“你剛剛所言,不對。”
這酒清冽,喝時沒感覺,但數杯下肚後,竟十分上頭,第五茗扶額道:“哪裡不對了?”
手中杯盞緊握,酆小洪道:“你不是…”
“不是什麼…”
第五茗飄飄欲仙,臉上白裡見了點血色,神情愉悅,仿若在夢境,說話卻條理清晰,一語點破道:“不是小鬼?仙君也在意這種說法?我還當泰山上的仙和天庭的仙是有區别的,小鬼又如何,上仙又如何,誰的身份又能高過誰呢?誰又不能有機會…”
她晃了晃手中酒水,清泉入口,享受道:“誰又不能有機會嘗一口呢?這茶酒都沒嫌棄我…我也沒嫌棄它,這就極好了。”
酆小洪道:“是我謬言了。”
前一刻,還有些自責,下一刻,見第五茗手中遲緩下來的動作,面容深摯,他刻意道:“上君剛脫離□□,少飲半杯,去去寒即可,切勿多飲。”
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飲酒的第五茗最不喜歡别人勸解,懂她的人,都知道她飲酒時的這個小習慣,越是勸解,她反而心中越是想忤逆,手中動作不止,頻頻倒起酒來,道:“多謝關心,我知曉的…仙君,勿勸。”
推杯至盞,第五茗徹底迷糊起來。
酆小洪狀似無意道:“上君,你是不是對小鬼都會這般好?”
第五茗答道:“對…對誰好了?我從不對誰好。”
她“噌”的一下,湊在裝杯盞的盤子面前,用手指,一個一個地點着,複述道:“你們說…我…我對…誰好了…”
提起其中一盞,她道:“是…你?”
搖搖頭,放了回去,她道:“不對…”
又拿起一個,她問道:“那…是你?”
又搖搖頭,她否定道:“不…像啊,這麼…醜…我隻…隻喜歡乖巧又漂亮的…”
拿了放,放了拿,一輪又一輪,她腦袋暈暈,想起問話的人就在面前,一手托着腦袋,一手持拿杯盞,道:“你問的,你來答。”
“咕咚”一杯又下了肚。
酆小洪淺笑,學着第五茗從盤中拿出一盞瓷杯,細細數道:“無常埭骰埭桡…”
又拿出一盞,他嫉妒道:“城隍常遇春…”
再拿出一盞,他眼中滿是羨慕道:“孟婆雨無傷…”
盤中隻剩兩盞,這次全部拿出來以後,他才點數道:“平安村村民和風雨江亡魂…”
第五茗皺眉,道:“有…嗎?我…沒有…那不過是膚淺的社交,不算不算…”
身子晃晃蕩蕩,搖搖欲墜,她詢問道:“這酒…怎麼和以前雨無傷給的茶酒喝着不…不一樣,似陽間烈酒般,醉人,貪嘴…嘴了?”
酒氣飄香四溢,千年的雪窖茶酒,本就是陽間烈酒封存于寒冰中千年,隻為了去除陽氣,這和普通的雪水兌酒不同,同樣是鬼能受得住的酒水,可一個是為了讓不聽話小鬼沉睡的秘藥,一個是解瘾解饞的吃食。
茶壺中三大壇茶酒,第五茗未飲掉五分之一,便已醉得一塌糊塗。
她耳邊還有聲音,“三宮九府的十七隻…”
眼神迷蒙,她隐約見酆小洪把空出來的盤子向前推了兩分,嘴裡和剛才一般在細數什麼,她卻聽不清,一頭栽倒,舌尖舔舐唇邊酒漬。
再瞧她對面之人,神色如常,紅袖掃過,茶壺和杯盞均從桌上消失了蹤影,連帶着空氣裡的酒氣也蕩然無存。
酆小洪走到第五茗身旁,打橫抱起了她,閃身便到了常遇春臨時收拾出來的廂房之内,一邊為人掖好被子,貪婪地看着床上的人,一邊道:“上君,你先好好睡一覺。”
說完,他不舍地收起目光,雙手十指緊緊攥握,走至外間盤坐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