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爺杜夫人急得要過江,偶遇一戶住着的水屋的漁民,洪水下差不多快淹了他們大半生存之地,漁民答應為他們搭上舟橋渡江,但前提是,接濟了他家養的一群貓崽仔。畢竟,環境困苦,哪裡還能再養得起這等不能吃苦的萌物?
于是,杜氏夫婦此行歸來,車上竟多了五六隻花花胖胖的小貓咪,都抱回去給年幼的杜明堂跟杜明茜當玩伴了。
杜明堂乍舌,他這才知道那群小貓崽們的來曆:“不會是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它們吧!”
這群貓崽仔被他跟妹妹玩得每天都要累得吐舌頭喘氣,後來就一個倆個約好了一起翻牆跑了。這不就是沒養住嗎?
陶明案也是頭一次聽這麼離譜的趣事,也想不到聞名京城的鬼算盤居然有這等幼稚的童年過往。他身側的章念已經噗哈哈笑作了一團,那張年輕飽滿的面龐已經漲紅,高高紮在腦後的短辮子晃來晃去。
杜明堂皺眉瞪了章念一眼,然後道:“所以爹娘你們是打算用舟橋渡江?”
杜家财大氣粗,話音方落,杜氏夫婦雙雙拍掌,堂内就走近來一群工匠,交代好事情後,他們直接帶着錢去城北置辦需要用的船隻了,動作雷厲風行,惹人驚歎。此行所需膽量非一般人可有,杜氏夫婦主動當了金主,但身子骨實在經不起折騰便留在了杜宅。其餘人等在工匠們的陪同下,朝城北飛馳而去。
外面流雲翻滾,越是往北天色就越是晦暗,這才剛到下午,這樣的天氣必不尋常。果然半途中,外面刮起了飓風,雨水似錐子一般往地上砸,打在車棚上竟是響當當的“笃笃”聲。
章念這位最大的話痨子連連抱怨:“真是出師不利,出師不利哇!”
“你别說,你還真别說!”
倒是奇了怪了,杜明堂其實不愛在外與人交流,但總會被章念帶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一起抱怨了起來,随後又是嘻嘻哈哈起來,笑就算了,章念還要連連喊身側的陶明案一起看熱鬧,杜明堂也是不饒人的,抓住關阇彥的肩頭不肯撒手了。其餘人看他們比外面的錐子雨還要吵鬧。
陶明案在東側,關阇彥在西側,周身喧嘩,他們二人忍無可忍之事擡眼看到的便是對方的臉,忍無可忍何需再忍?!
關阇彥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陶明案壓着眉弓,積蓄的陰其比外頭壓城的黑雲還要壓抑。
他們暗暗較真一會兒後,才發現他們其實有共同的敵人——章念跟杜明堂,此二人視他人若無物,鬧着鬧着,怕是要把整個馬車都要掀翻了去。
于是二人異口同聲:“肅靜!”
章念跟杜明堂幼稚的嬉笑打鬧環節戛然而止,兩個滿臉茫然的年輕人環顧四周,也不知道剛才說話的人是誰,說的又是誰。直到,陶明案率先開了口:“章司務,肅靜。”
關阇彥緊追而上:“杜兄,肅靜。”
離譜的默契。全車唯有魏郁春一個女子,為了避嫌,諸位都讓了車最裡頭最寬敞的位置給她一人坐。她起初覺得車内氛圍壓抑,而且總感覺,關阇彥跟陶明案關系莫名奇差無比,他們二人此前幾乎無交涉,甚至陶明案都不清楚關阇彥的真實身份,何以結仇?
她疑惑之時,又親眼見證了他們二人心有靈犀、默契十足的模樣,她這才安心下來,發現之前的念頭竟是多餘了。
他們喊住了太過鬧騰的章杜二人,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于是終肯安心阖眸靜坐去了。
傍晚時分,暴雨略小了些,但布滿暗礁的黑水江已經喝飽了雨,此時波濤洶湧更甚從前,乍一眼看去,黑壓壓的江水裡像是長了數百隻嗷嗷待哺的大嘴,每拍一下大浪,就跳出數隻來,簡直是吃人模樣。
此江雖臭名昭著,但之所以有暗礁擋路還不是因為江水不算深?長得是怪恐怖,但之所以能過于湍急還不是因為江道狹窄?
纖夫拉來了數十種加固了底部的船。關阇彥粗粗估算一番,若要鋪設舟橋,最多也就隻需要十五隻此類的船。兩個工匠主動走過來,跟關阇彥與陶明案兩個最有氣力的男人轉述起舟橋的鋪設原理。
纖夫拉橋入水,岸上需有人往地上鑿洞綁繩以固船身,防止其随水流走失。與此同時,船上也需要站上兩個破風的漢子,第一條靠岸的船隻穩固好後,纖夫拉去第二隻船,船上的破風人則需要攥住鍊接第一條和第二天船的繩索,把二船接到第一隻船的船側,綁定牢固後,再轉移到二船,繼續接引三船。數條船隻依次銜接起來,像是橋梁,縱使船下惡水滔天卻也難抵兩岸迫壓之勢。
等到船上破風的人抵達對岸,鑿洞安繩,舟橋便徹底搭成了。工程聽似簡單,但所需人力不可小觑,諸位又是頭一次做這種事,要是失敗,那可是實打實的丢人命的事。所以破風的人格外重要,工匠找上他們二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工匠也是不知,他的安排竟是促成舟橋完工的最重要的決策。
關阇彥雖戴着面具,但傲氣卻絲毫未被幹擾。陶明案戴了一頂擋雨的鬥笠,斜雨打在他俊冷的面容上,他微眯雙眼,不知不覺間也把自己卷入了這場暗暗較勁的博弈中。
關阇彥率先道:“這種時候,陶兄可莫要謙虛了。”
陶明案不苟言笑,也完全不吃他那套油嘴滑舌的冷調調。他根本不屑于搭理關阇彥,直接跟他擦肩而過,跟着工匠踏上了船隻。
關阇彥僵在原地,本就不懷好意的笑意收斂成冰冷的暗默。想當年,他亦是睥睨萬物、不顧旁人死活的角色,表現跟陶明案方才的舉止不相上下,何時他竟成了主動讨話的人了?他别是顧着氣把自己氣成了傻子了。
他們在雨中跟工匠一邊交涉一邊勞作,很快就在岸邊一起鑿下了纜樁。然後又一眨眼間,他們竟已經站在了江中的第二隻船上,堪稱神速。
杜明堂、章念還有魏郁春都是有自知之明的,與其過去幫倒忙,不如好好待在避雨之地。三人坐在馬車裡面,透過簾子看外頭的光景。
杜明堂先道:“不愧是我關兄,有了他做什麼事不是事半功倍?你瞧,方才老匠還說這事多難多難,這才過了多會兒,舟橋都快造好了!”
章念嗤笑:“你放屁!還不是我家陶司職厲害?要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快!”
魏郁春看着他們你罵一句我駁一句的,昔日好兄弟情仿佛将要碎裂,她忙打斷他們,溫言道:“都厲害,都厲害了。”
方才還鬥得你死我活的兩人突然同步轉頭看她,異口同聲:“不行!你說到底誰厲害?!”
魏郁春卡住,扶額憂愁,原來這倆人也有離譜的默契感,早知道就不插足進來了。
三人鬥嘴之間,舟橋已經竣工。
陶明案與關阇彥還有工匠纖夫守在對岸的纜樁,跟他們招手。
三人齊齊上陣,也發現舟橋看似堅不可摧,實際上站上去感覺整個身子都要變成爛棉花癱軟下去。要不是天生練武或者熟悉江水的人,還真難一把子順暢渡過。其中,杜明堂從小身子骨就不太穩固,章念一直都是個小小文職員,魏郁春更是兼具了二人的缺點,堪稱一群難兄難弟。
對岸衆人等他們許久,暴雨又下大了,怕是再晚些,江下激流更翻滾,舟橋就更不好過了。
魏郁春踩在搖搖晃晃的船底上,難掩為難之色,眼看身側的杜明堂跟章念都已上前,她顯然更慌了,擡眼過去,穿過雨霧,看到了關阇彥跟陶明案皆有蠢蠢欲動的動作。
她旋即心中大喊“不行”!
她本就要強,尤其是在關阇彥面前。先前她下意識依賴他,卻遭人輕視,這段經曆曾讓她難受多時,她是永遠都忘不掉的。
不管是關阇彥還是陶明案來幫她,她都覺得自己像是個拖累人的累贅。
她咬咬牙,欲擡腿跨船,結果裙子礙事。她果斷卷了袖子後又把群褶牽起來,狠狠打了個結,有些醜陋。她在江上耽擱太久,渾身濕透,頭發也黏黏膩膩在一快,完全沒了平日裡淑女的樣子。但她渾不在意,在意的隻是會不會被人看輕。誰說她非要當個文文靜靜的女子了?
她就這樣一腳一個大踏步,飛速跨越了一隻又一隻船,把杜章二人遠遠甩在了後頭。那倆人又遠遠看着她好似鵬鳥一般的身影,齊齊膛目結舌。
她到了對岸,有人要來扶她。她卻搖身過去,甩了甩濕漉漉的發絲,放下長袖,解下裙邊醜節,收回架子,神色傲然,昂首挺胸地走了。
關阇彥見狀,也不由驚歎。
而陶明案已經自顧自地感歎起來:“馮姑娘竟有如此豪邁的一面。”
當真是特殊,他久久不能釋懷,心中難捱欣賞之欲,忙不疊跟上馮迎春的步子:“馮姑娘從前可是練過武?”
“馮姑娘方才身手了得,陶某想讨教一二……”
“馮姑娘……”
“馮姑娘……”
“馮姑娘”之聲不絕于耳,似是點着了關阇彥心中的一把大火。
他冷斥,一口一個馮姑娘,平日慣會裝裱高冷樣子,這時候怎麼跟個馬屁精似的?
他方要追上去打斷一番,結果後頭對岸杜明堂跟章念的呼救聲也開始不絕于耳起來:“關兄!關兄呐!快來接應我們!”
轉頭一瞧,兩個落湯雞在風中雨中蕭瑟而立,已是搖搖欲墜之狀。他額冒青筋,又看到已經随着工匠們離去的陶明案跟魏郁春的背影,自知分身乏術,隻好帶着一身火氣往舟上去了。
他邊帶人邊諷刺:“你倆連人家姑娘都不如,還能成什麼事?不如趁早收拾收拾回了家去。”
誰知道杜明堂還在理直氣壯地跟章念輸出:“看吧,還是關兄厲害,不然誰幫你?!”
關阇彥:“……你是三歲稚兒麼?”
也是難得見證杜明堂如此缺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