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喊:“關阇彥,你背後!!!”
關阇彥在看到魏郁春驚魂不定的眼神後迅速回轉身子,甫一擡頭,便見大群紅眼大蟲振翅朝他沖來,它們目的性極強。他頓時駭住,因為他所知的群山谷的毒蟲,難道不都是那些行動遲緩的走地蟲嗎?何時生了翅膀滿頭飛舞了?!
來不及思索,他旋即舞劍,順帶将包裹中備用的長劍一并拔出來,雙手持刃,騰空飛舞,殺出了一條退路,可那群飛蟲的數量依舊不見減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郁春向後推的時候,借着月光終于看清楚了關阇彥腳下的事物,那居然是一隻退化了翅膀的碩大蠕蟲,大小不亞于一個成年男人的手掌。此蟲和天上飛的那一大群不同,可卻也長了一堆血淋淋的大眼,好似是同一類品種。而今,那大蟲子早被關阇彥斬于劍下。
她看過不少雜書,對這種情況遲疑片刻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關阇彥!你别和那群蟲子僵持了,離開這裡!我們闖入了這群蟲子的領地,方才你又将它們的母蟲殺死了,沾染了母蟲的血氣,它們自然要仇恨你!!!”
關阇彥惶然,忍住氣焰,道:“難道偏生還不能殺了?!”
“越殺沾的氣味越多,越逃不掉!!!”
魏郁春用力提醒。
關阇彥低聲吐了一句“可惡”,随後便退避往後,化攻擊為防守。這群蟲子本就沒多大能耐,不過是勝在數量過多,竟讓他吃癟至此。同時,面對這類數量龐大的蟲群,光用防禦之術對付是極難勝利的,他難免感到吃力。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從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可當他在退避時看到遠處深林處好似冒着一叢又一叢的花朵,他才醒悟。毒蟲靠花蜜儲蓄食物,花叢盛開,食物豐富,蟲子繁衍。
原來這次他們倆個趕上蟲子們的繁殖季了,遇上幹擾它們繁育的侵略者,這種蟲子性子自然就突然兇戾了起來了。
并且,這種蟲子八成是在平時才會退化成在地面爬走的形态,到了關鍵時刻,則會進化成翅蟲以保護依舊是走地蟲的母蟲!
倒黴!
雙劍飛舞,毒蟲們的翅膀好似硬鐵一般在劍刃上砸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刀光劍影,月光飛斜,打鬥間活似已身臨煙火綻放的盛京街道。
關阇彥一邊注意身前的狀況,一邊警惕觀望身後魏郁春的處境。
魏郁春對這種蟲子一無所知,勝在有些了解蟲子的習性才勉強讓自己維持冷靜。她也不知道這座山裡會有這樣突如其來的險境,突然揪緊的警惕心讓她一時不知所措。
但眼看關阇彥深陷險境,她告誡自己斷不能拖人後腿,遭人嗤笑。
她努力往四周張望,尋到一處還算平坦寬敞的下山斜路,以便逃跑,她提醒關阇彥:“往這裡走!”
關阇彥抽不開身,他連回話的心都分不出來。結果,他身後便有一隻溫暖的軟手伸到了他手腕上,可他這一大男人,手腕的骨骼自比女子的寬硬不少,魏郁春發現難以握住,便果斷掐住了關阇彥的手心,她拉着他找方向,道:“你專心擋蟲,我帶你走。”
關阇彥頓了頓,好似嘗到了被人保護的滋味,有些特别,可偏偏她連自己的手都握不緊,模樣也是嬌小的,她渾身那股勁兒卻像熊熊烈火,助長了銳氣。
就像從前盤龍山洞穴裡的那樣……她有些更不一樣了,比從前更勇敢智慧了。
他也更喜歡這種被保護的感覺了。
一念之差,他心神蕩漾,竟掉了幾隻漏網之魚進了雙刃屏障内。這種毒蟲自帶麻痹性,被叮咬之人無知無感,所以關阇彥在還在迷神般看魏郁春的時候,他的脖頸便就幾隻狡猾的毒蟲咬住。
毒蟲見得手,簇擁起來,恨不得要将關阇彥叮成篩子。
結果不成想,關阇彥中毒,毒性順着脖子先入侵最近的頭腦,他頭一暈,左腳又是一晃,就這樣直接被石頭絆着往斜路旁倒過去。
魏郁春一怔,她根本拽不住他那麼大一個人,眨眼間,人身往山下滾下去的聲音“咚咚咚”響徹山谷,她驚恐回望,便早已看不到關阇彥的影子了,甚至那群信奉“冤有頭債有主”的毒蟲也立馬改變了路線,完全忽視魏郁春,朝着山下飛舞去了。
魏郁春一時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驚恐。來不及思索,她趕忙朝着關阇彥滾下去的方向奔去。
越是往下走去,深夜的濃霧便越是濃厚,但林木參天,将霧氣隔開,宛若碎絮。
她聽到了溪流緩緩流淌的聲音,更在這裡聽到了男人虛弱的低喘聲。
毒蟲雖然喜濕,卻厭惡水流,關阇彥滾到了溪畔,剛好被溪畔的一棵老木挂着,那群毒蟲見狀,自然一哄而散,回到了自己的老穴。不幸中的萬幸,他們安全了。
魏郁春避開沿着溪流向外擴散蔓延的斑駁的地衣苔藓,找到了散了發,挂着一身爛泥亂葉的關阇彥。他的腰被樹幹挂着,整個人彎腰蕩在那裡,渾身散了銳氣,眉目安靜如畫,甚至因為滿臉髒兮兮的模樣,搞得很惹人憐惜。
誰知道這副皮囊下是一個桀骜不馴的靈魂呢。
她急忙往他身上四處摸索了一翻,将好幾個重要的骨骼摸了個透,索性沒有骨折的情況,她松了一口氣,看來傷得不重,能從山上滾下來卻還完完整整,真是骨骼清奇。
她雖然腹诽,可心裡的擔心剛剛卻差點将她逼瘋。以至于等她幾乎把關阇彥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透後,她才紅着臉收手回來。
無礙,他暈了,他什麼都不會知道的。
她知道他中了毒,那些毒蟲長得那般駭人,定是毒力兇猛!
她找到關阇彥脖子後的傷口,急急忙忙下,踮着腳夠着樹幹,想将烏黑色的血從血孔裡掐出來,可血孔已經結痂大半,無論她再怎麼使勁掐,不過也隻能弄出幾滴黑血罷了。她看到血液顔色不對,又緊張起來,因為那些毒定是擴散到更深的地方去了,光是靠擠血又怎麼能行!
不……
魏郁春哆嗦着手,将關阇彥從樹上拖下來,使出渾身解數,艱難将他拉到河畔,扶住他坐起來,她盯着他脖子間被她掐得黑紅的血洞,毫不猶豫下了口。擠不出來……便隻有吸了。
她用力吮吸着他的傷口,聽到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她急得渾身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他要死了嗎?!他……
如果他不送自己回南禺,他就不會中毒了……她實在沒有面對親近之人死亡的勇氣了,再堅強的心性都被這一刻的慌亂打破。
她一口一口吐掉口中的毒血,無聲而隐忍的淚,慢慢從她的眼眶滑落到了他被褪去半邊肩衣物的鎖骨窩裡。
昏迷中的關阇彥被鎖骨窩内那異樣的溫度喚醒幾分意識,他感覺自己的傷口很疼,好像有什麼要對他下死手的水蛭在吸血。
可當他嗅到魏郁春衣物上才有的淡淡香氣,他才突然震醒,難道她……她在……她一定是以為自己中毒頗深、命不久矣,所以才這樣救他!
該死,他幹嘛要那麼自以為是,如果,他早在最開始就告訴她自己有藥,便不會有這麼多破事了。
可……現在,他的脖子雖然酸脹不已,也自知如此有辱魏郁春的名節,可他卻還是無法自拔其中,以至于,那種稀有的飄飄欲仙的感覺,讓他越來越欲罷不能。
他被毒蟲咬後又突然失足,錯失了救治的最佳時機,後來又因為墜落感昏迷,導緻他雖然有了些許意志,卻沒辦法操控身體醒來。
他說不出話,但好歹手指還能動點,于是他用力将手擺到了腰間挂着的藥包上。
他的動作吸引了魏郁春的注意力,她趕忙将他的藥包解下,書寫着“解藥”二字的油紙包裹着白花花的粉末,聞起來有股清新又苦澀的竹葉香。
救人命的大藥多從口入,魏郁春下意識便将此視為服用入口的藥,取出粉末來,軟塌塌散在手上,不過輕輕一動便散落入風,怎麼入口?!
她用手按住關阇彥兩腮,結果這家夥的嘴閉得死緊,她不指望靠着那條微微張開的小縫兒将藥粉送入他的口中。
一種不太好的念頭似飛箭一般掠過她的腦海。
她瞳孔頓縮,盯着關阇彥那張變得枯燥蒼白的薄唇,他的唇被半邊月光包攬,無力垂着首的他,任由碎發慵散地耷拉在憔悴的面容上。
她抖着手指,撩開碎發,将還有餘溫的手指湊到他的唇瓣上,她忘不掉昨晚這張唇瓣曾留在自己身心的痕迹,昨晚她兵荒馬亂,可等平靜下來時,心底卻有止不住的歡喜在躁動。
她明白那個不止一次騷擾她的念頭——早就一眼喜歡上的人,是不可能忘記的。
更何況,這個人還總是陰魂不散地纏着她。
來不及了。
她不知道關阇彥猝然變得遲緩的呼吸,是因為她那動人心弦的觸碰。她以為,毒力加劇,她若再不行動,便真的救不了他了。
種種心緒不過持續一瞬,她動作麻利地到溪流邊捧了一手清泉水給自己含入口中,又從藥包裡抖了藥粉一并送入口中。
她用舌頭在口中攪拌,将二者融合起來。又回到關阇彥身邊,扶着他的上半身,抱着他的脖子,讓他仰頭,她站在月光背面,像不可亵渎的神明,她微微俯身,兩隻手抱着他的臉,讓他向上仰望着她,她将柔軟的唇碰過去,神明破戒,她又用舌尖慢慢撬開他的口縫,将藥液緩緩送入他的口中。
她第一次幹這種事,心急火燎,緊張萬分,昏迷中的人身體麻痹,不知道自己吞入藥液,大半藥液全部沿着二人的口角流了出去。
她收口,用沾了冷水的手拍拍關阇彥,喊他:“關阇彥,醒醒……醒醒……”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不見關阇彥好轉,急切到整個人活似像被架在了烈火上炙烤一般,可她除了喂藥以外,沒有任何辦法了。
她又去捧水含藥,捧臉吻他。
可是她不知道,關阇彥的神智已經越來越清醒,那藥液的确有用,可他的身體還未來得及蘇醒,他更不能告訴她,那毒蟲其實不算厲害,藥粉實則是用來塗在傷口上而非内服的……但如今看來,内服其實也是有用的。
隻是這樣叫魏郁春吃了太多苦。
他就這樣不要臉地享受了意中人三番五次的送吻,心神越發不安,甚至血氣上頭,整個人都慢慢熱了起來,他的身體恢複行動了,但……尴尬的是,魏郁春正在給他喂藥,他不知道該怎麼叫停她,她最是愛惜臉面,若是貿然行動,她又不搭理他了怎麼辦?
不如等這口藥結束了,他再裝醒再說……
但魏郁春已經急瘋了,她一口喂完便又是一口過來,關阇彥吓得瞳孔頓縮,可他又貪心的想繼續和她吻下去,他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
他喉結情不自禁地滾動了起來,好像在吞咽羞澀和燥熱,眼神微微睜開,不知自己如今是多麼迷離,他的目光中是魏郁春那張湊得極近的面容,她的身側被月光描得閃爍銀光。
他控不住自己的身體,嘴唇也自覺地抿了上去,也就是這一抿,讓魏郁春渾身觸電般從自己身邊彈開了。
二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互相守在月光下不同的地方,活似對立面,一人眼光迷離明亮,一人則看不清楚神色。
關阇彥知道露餡,又趕緊閉眼回去,找準方向直接躺了回去。
面前的女子則緊緊攥着拳,難抑羞恥。
“别裝了!”
關阇彥聽出她言語的激烈,他識趣坐起來,然後望着她,滿眼笑意,不知廉恥,又裝作委屈解釋道:“我也是方才醒來的。”
“你!”
魏郁春轉過身,她匆忙提着袖子把眼角的淚光擦了幹淨,生怕被身後的人看見。
關阇彥真心誠意道:“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嗯,也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是秘密。你隻是為了救我,并非是非禮我。如何?”
魏郁春敏感心想:“非禮……他怎麼好意思和我說這種話……明明昨晚是他先……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很高興自己又得手了,還是又在羞辱我……”
她調整好姿态,回頭看他:“你知道便好,我隻是為了救你。”
關阇彥還是心虛的,因為他可不敢告訴她,自己是為了多吃一會兒豆腐,所以故意不說她那藥并非口服不可。他覺得這種行為的确不是君子做法,但……他雖身體動不了,卻清楚地聽得到魏郁春喚他的聲音,也記得她為自己做那些事時的義無反顧。
如果她真的讨厭自己,她為什麼……要那麼着急,為什麼還會哭……
她心裡還是有他的!不過,她八成是過不去以前的檻,對他還不放心罷了。不礙事,他說到做到,以後定好好對她,總有一天,她是能看到自己的真心的!
他好似滿血複活,從今早的心灰意冷變得意氣風發。
他縷下一隻發帶,重新将亂發系好,墨黑色的馬尾低低地垂落在他的肩側,與白日的端莊肅重相比,溫和親近多了。
他拍拍灰塵,站起來,一身精氣神,完全不像吃過苦的樣子。魏郁春見此也忍不住乍舌。
他朝她伸手,殷勤道:“這裡接近山腳了,一晚上算白忙活了。那毒蟲喜夜間出動,我們隻能等天亮走了。溪畔濕氣太重,不如現在另去找一處地方休憩一番。”
“魏小姐,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