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解除,魏郁春便不再像方才那麼緊張,眼看關阇彥平息下來,她才換了其他的事情操心。因為沒有帶足紙筆,她隻好辛苦自己趴在石壁上,就着火光勉強記下那些半是熟悉的古文。而關阇彥和陶明案則專心去審問倆個黑衣人俘虜。
說來道去大半天,那倆黑衣人是底層信徒,對什麼緊要的事根本不了解,但對包天卻是有印象的。
從他們這裡得知,包天之前的确給他們喂過花種,但那時,他們隻以為這是什麼藥,根本不懂原來這就是讓他們身上長出花紋的根因。并且,像包天這種“采種播種”的人,其實不少,他們這些“花農”,到處遊走在屍海裡,尋找死去的同伴,在從他們體内生長出的天仙花株上摘下新的種子……
既然他們自己都承認了這事,關阇彥也就大發慈悲,打消了之前要拿活人實驗,以證種子效用的念頭。
關陶二人又盤問了一些有關祭壇的事,原來他們衆人現在所處的祭壇名叫“日月山祭壇”,日月山周邊亦是荒郊野嶺,沒有人煙。但同樣是在中晉軍斬邪前,日月山下有個住滿了信徒的村子,日月村,說起來,好幾個黑衣人便是這個村子的後人。
由此,他們也發現了祭壇位置的規律——每一個祭壇都有相應的供奉它的村子,這些村子如今都滅絕了,它們的後人散落在南禺的各個角落。而祭壇有大有小,不同祭壇所信奉的邪術有相同有不同。
像盤龍山那樣的,穴大,祭壇大,信奉的便是換血換臉邪術,性兇。
而永溪村那樣的,無古文便無邪術,穴小,祭壇亦小,裡面堆放的屍體,多半是包天和黑衣人演戲從外面帶進去的道具,這隻祭壇隻是個代表信仰的空殼子。
所以,那裡的村民的确像包天說得那樣,從未做過什麼惡事。
眼下他們所在的日月村,到底供奉的什麼邪術,衆人還不知。
火把在空氣稀薄的穴中越燃越暗,他們隻好臨時出去換換氣,再借助火折子又點燃一隻新的火把。陶明案和關阇彥二人輪流接力,來來回回不知折騰了多久,一直守在石壁前的魏郁春擦了擦額上勞累的汗,大抵是弄清楚了一些内容。
這日月山祭壇記載的好似是一段邪術的曆史,這曆史和傳說中的酆都羅山息息相關,因為條件、時間和能力有限,具體描述的是何樣曆史,魏郁春還未弄清楚。但确定下來,這些對目前他們來說,并無作用,她就放棄了繼續深究的念頭。
她與其他二人說道:“此祭壇大篇幅都在描述酆都羅山,很像某種被神化的杜撰,真實性不高,更與孩童失蹤一事毫無關聯。”
陶明案結合不久前發現的祭壇規律,提議:“線索不多,不如繼續将其他祭壇找出來。”
關阇彥颔首,道:“南禺這麼大,祭壇大大小小數不勝數,若都去尋,怎麼來得及?不如直接将酆都羅山找出來,相當于揭了這邪術的老底,倒是更好。”
“那山塌了,找起來怕是不方便。”陶明案道。
魏郁春頓了頓,慎道:“可此山必是被人以關氏斬邪為由才被推塌的,若有辦法鑿通此道,也就能一下子鎖定那山在何處了。”
關阇彥搖搖頭:“不行,聖人眼皮子底下難辦事,我現在回不去嶺陽,查不清。”
陶明案一向務實,不過分追求更好的線索,他道:“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下此事,看看有沒有哪個地方,有過二十二年前就滅亡的村子,以及附近有沒有人家的孩子突然失蹤。這種祭壇理應和盤龍山祭壇類似,裡面記載的古文也更能為我們所用。”
他本來便是來調查孩子失蹤一案的。
而近來,南禺邪術猖獗的要點也主要集中在這個基礎上,也就是說,幕後之人的目的也都集中在此,想要破解幕後人的死局,的确得通過這些祭壇裡記錄了邪術的南禺古文,弄清楚他擄走孩童的目的。
所以,陶明案的目的也很明确。
通過一些篩選條件,找到符合要求的祭壇。
通過祭壇其中邪術,倒推“通仙大人”最終目的。
最後,阻止他的目的,從而拯救無辜的南禺孩童。
魏郁春對此深以為然,但關阇彥依舊沒辦法放心,他對尋山一事分外執着:“篩選下來後,再看看此地是否有近年來被人推翻的山,興許就是傳說中的酆都羅山。”
陶明案覺得突然多加一個條件出來,事情隻會變得複雜難辦,面對關阇彥的執拗,他一時陷入糾結。
關阇彥當然早就準備好了說服陶明案的說辭,他一并說給魏郁春聽:“我隻是想不明白一點,陸子禮死後,我派人查過他,發現他身上并無花紋。以及洞市一個僥幸逃離南禺的老信徒阿拉翁,他身上也并無花紋。說明,許多年前,南禺邪術并無操控人這等惡趣味。反而如今騷動在世的黑衣人,各個身上皆有一隻能控制他們生死的印記,這些印記皆出自幕後人的手筆。為何這南禺邪術,前後行事差異如此巨大?”
“時易世變?”魏郁春反應過來,說道。
一番戰亂,往往便是一次血液的更疊。自古以來,家國朝堂亦是如此,這南禺邪術遭到一番血洗後,莫說是行事風格,便是整個信仰的體系,乃至最高層的引領者,換上一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魏郁春的答案很有道理。
關阇彥對她一笑,又認真道:“是。所以我覺得很矛盾,不出意外,如今南禺秘術的操縱者便是那位‘通仙大人’,他這人和以往的操縱者大為不同,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連對自己的人都如此心狠手辣,他為何要給所有為他所用的人服用花種,并用所謂的不可見光見水的誡言恐吓這些人?可笑的是,這些人不知道這些恐吓之辭都是體内花種的副作用,而根本不是傳說的反噬和懲罰。”
“通仙他自己都是操縱者了,他為何要多此一舉?他怕什麼呢?怕這些手底下的人突然失控,不聽他的指揮嗎?”
他思路清晰:“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作為秘術聖山的酆都羅山,可不就是戰後被人插縫兒推倒了的嗎?誰推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了。”
陶明案清楚了他的意思,道:“你懷疑這位通仙之人的身份?”
“要不然,他為什麼隐瞞這麼多事?此人能耐還不小,他想推山,又想拉攏狗皇帝,索性把推山的鍋通通甩給了關家,如此一舉兩得,妙啊。”
關阇彥言辭犀利,冷怒之氣淩然而上,可再怒,眼底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痛恨和悲哀。
陶明案懂得了他的心境。一個人他明明無錯,那淩駕他之上的人偏偏就說他錯,那麼他無論做得多好,做得多謹小慎微,最後還是死路一條。聖人表裡不一,暗中奪命,種種罪名一一推脫,給無辜之人附上,以此維系他百年安穩的好名聲。
他咬咬牙,想起了當初在京城獨自一人孤身行走在黑夜的日子,想忍,但真的忍不了。
叛變之心,越燒越燃。
“找到酆都羅山,揭開通仙人一直想隐瞞的秘密,順藤摸瓜,把他的真面目亮開,”關阇彥幾乎是咬牙切齒着的。
“好。”陶明案果斷道。
魏郁春亦是堅決:“尋到通仙之人,便可暴露聖人的居心叵測,以示天下人。”
墓穴之中,三人的信心齊聚,盡管前路慢慢,兇機四伏,他們站在一條線上,竟不覺得多頹喪,倒是有種詭異的興奮勁兒推搡着他們去做一番大事。
三人見夜深,便不再出墓穴,暫且在此休息一晚,這一晚上實在是不太安甯,那倆個俘虜看着懦弱些,便沒想着将他們滅了,但夜裡又是苦惱又是抽噎的,怕得要命,也吵得要命。三人前半夜都沒睡多好,尤其是還在氣頭上的關阇彥,但這倆人到底是殺還是不殺,陶明案總覺得該另有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