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兩個字咬文嚼字的,有很重的雲港口音,十分戲谑。
趙哲玄覺出少年脾氣可能不大好。
但是他又摸不準少年說得是否是真話,但這個年紀的男孩,應該不會拿“無父無母”當玩笑話。
出于愧疚,趙哲玄真把十幾歲的古惑仔領回了家。
京遠房租對打工人來講是天價,趙哲玄租的房子是返遷小區,環境隻能說是湊合,一室一廚一衛,但便宜。
樓棟裝潢也不愧對于其廉價的租金,男生跟他後頭,踩着老舊的水泥地樓梯上樓,剛走一步,趙哲玄就回頭和他壓着嗓子說:“輕聲些,隔音不好,這單元老人居多,這個時間差不多休息了。”
鄭少康在黑暗中,眼眸發亮,仰頭看着他,嗯了一聲。
趙哲玄于是回身,繼續上樓。
一道視線漫不經心的落在男人身上,從脖頸,到腳腕。
直到上樓,趙哲玄開門,他腰身微弓,幹淨又長的手指按着鑰匙,稍稍一轉動,就響起門鎖打開的聲音。
房間到不像想象中貧窮肮髒,相反,燈一亮,就能看見廚房和房間夾縫裡布置細心的餐桌,配有兩個凳子,一個小沙發,桌子上還養着顆小多肉,肉嘟嘟的,碧綠鮮嫩,點綴在幹淨整潔的桌布上。
“先坐下,我先給你處理下傷口。”
趙哲玄将人按在沙發上,單人沙發,他坐進去幾乎要把沙發撐滿。
鄭少康并不言語,眯着眼,看着男人在唯一的卧室櫃子中尋摸什麼,他脫了外套,裡邊隻穿着件幹淨整潔的毛衫,胳膊拉伸時毛衣跟着上擡,露出一截線條溫潤又瘦的下腰線,是屬于男人的勁瘦的腰,白的膩人。
鄭少康舔了下唇瓣。
老小區,暖氣燒得人口幹舌燥。
“除了手,還有哪裡受傷了嗎?”
男人拿着一個黃色軟件購藥外賣1分錢送的小醫藥箱走來,打開放在桌子上,裡邊整齊的擺放着家居必備藥品。
趙哲玄扯過了一個凳子,舉起男生的手,讓他在燈光下握成拳頭,又曲起手指頭,敲敲他手背,讓他松開。
“骨頭有感覺嗎?”
長直的睫毛鋪在眼前,趙哲玄摘了眼鏡,于是那最後一點遮掩愚蠢的文人氣質也沒了,皮膚是泛着潤的白,高鼻梁,鼻骨卻細,鼻頭也精緻,嘴巴很紅,濃眉大眼的,雙眼皮褶皺也深,翻出個正氣十足的、可以稱之為漂亮的大雙眼皮,氣血很足的模樣。
20歲?又或者22?
倒是的确不能稱之為“老”。
鄭少康從鼻腔哼了聲,他就着被握住的拳頭,展開寬敞的肩,放松的靠上小沙發的背,講:
“哪都疼。”
于是男人微微蹙起眉。
天色黑,趙哲玄沒見到更多打架的畫面,但想着對方人多,依照當時滲人的動靜,雙方應該都受傷不輕。
他用碘伏處理了男生手指關節的摩擦傷,接着手覆蓋在男生的腰腹上,帶着溫度的掌心一貼近薄薄的毛衫,掌心底下的肌肉立刻緊繃了起來。
趙哲玄沒在意,手指一點點摩挲檢查着,直到在男生的腰腹處摸到一塊略微凹陷的地方,表情嚴肅起來,“這也是剛剛打的嗎?”
“嗯,”
男生從嗓子裡确認了一聲,嗓音又低又啞,帶得空氣都嗡嗡震動起來似的,在趙哲玄要掀起他的毛衫檢查前,一隻骨節更大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按住他手腕,哂笑說:“這就算了吧,不嚴重,哥,我害羞。”
按住他的手熱得發燙。
趙哲玄自然看到了男生的身體變化,怔了下,緊接着松開手,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好,那我把藥放在這裡,你自己來。……這裡可能有些嚴重,最好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
話說完,他又有些遲疑,像是在審時度勢,思考着該怎麼在不影響男生驕傲自尊的情況下開口。
鄭少康瞥見他長直的睫毛,一根一根戳在皮膚上,細細密密的。
“你吃過晚飯了嗎?”
男人終于問出口,像是害怕流浪“失獨”的他受到刺激,很快速的說:“我晚上沒吃太飽,正好要炒餅,一起吃點嗎?”
像是要增強說服力,男人提起桌子上裝着冷掉的炒餅的塑料袋,晃了晃。
男生默不作聲的盯着他,黑眼珠一眨不眨的,然後他又笑起來,說:“哥,你可真系個好人。”
他五官長得好,不說話的時候看着很冷漠淩厲,兇的不行,一笑,又像站在陽光底下高中生似的,帥氣俊朗。
趙哲玄微微松了一口氣,嘴角也牽起來,搖搖頭說:“舉手之勞,别客氣。”
他實在沒有和這個年紀的大孩子相處的經驗,倒是可以提前學學……畢竟圓圓過幾年也會長到他這個年紀。
從食堂拿回來的大餅提前派上了用場。
冰箱裡還剩三個雞蛋,一顆圓白菜,一根王中王火腿,兩塊錢一根的那種,細,趙哲玄掂量着男生的大個子,又添了一個饅頭,早起吃剩下的,沒碰過。
廚房裡傳來開火的聲音,一居室的房子實在小的可憐,鄭少康“傷手”搭在比他胳膊還細的沙發把上,耷拉着眼皮,面無表情的巡視着窄小的屋子,最後目光落在那道高瘦的背影上。
廚房裡的人探出一顆腦袋,被煙熏得眼睛濕乎乎的,問他:“蔥、蒜都吃嗎?”
鄭少康盯着他,說:“都吃。”
男人就笑笑,說:“好。”
又朝他努努嘴,說:“藥上完了放着就行,裡邊還有雲南白藥,我一會兒收拾。”
鄭少康瞥了眼桌子上的碘伏和棉簽。
他用不到。
卻笑着答應:“好。”
趙哲玄說完話,也沒等他回應,就又把頭伸回去了,熟練的調高火,然後撒鹽,大餅和調味料混合的香味很快散出來。
鄭少康又盯着那道背影,舌尖捅了捅側臉。
散漫的想,
國内男人現如今都如同他這般?
說話努嘴,
把他當小孩哄?
這麼想着,鄭少康就冷不丁的笑了聲。
幾分鐘後,幾乎可以當做沒有的廚房隔斷門被打開了,現做的碳水食物香氣徹底萦繞整個小房子。
廚房門不太好使,為了第一時間隔絕油煙,趙哲玄有些姿勢詭異的踢上了門。
他端着兩碗炒餅,準确來講是一個小碗,一個盤子,朝沒幾步路的餐桌走過去。
鄭少康好模樣的坐着,在燈底下等着他,他長得高,坐在沙發裡束手束腳的,一時之間竟然顯得有點乖,有一瞬間趙哲玄覺得他的表情很冷漠,但是很快就發現是錯覺,鄭少康朝他笑起來,陽光的不行,誇他:“哥,你手藝真好。”
趙哲玄被誇得不好意思,朝他笑:“嘗嘗合口嗎,吃不慣的話冰箱還有其他的菜。”
笑得怪蠢。
鄭少康垂眸,長指微動,拿起筷子。
他其實沒什麼心情哄一個蠢似的大年紀男人。這種環境下做出來吃食,能食?
……
鄭少康年輕動作快,三兩口下去半盤子餅就沒了,趙哲玄看得目瞪口呆,給他倒了杯熱水,說:“玻璃杯沒用過,先喝點水,慢點吃。”
鄭少康仿佛沒時間擡頭,說:“哥,真好吃。”
于是趙哲玄笑起來。
他不像那位大姐,能拿出多好的東西來招待,最多也就是做頓家常飯。
知道對方是見義勇為,趙哲玄挺佩服鄭少康的,畢竟對面那麼多人,就算是趙哲玄,也不确定自己敢直接上去幫忙。
炒餅不隻能吃,還意外的好吃,打人費體力,鄭少康還真餓了,盤子裡連個菜梗都沒剩下。
鄭少康又喝廉價的未經消毒的暖乎乎的溫水。
老男人妥帖的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洗碗,三兩下就解決了,順帶脫了身上的圍裙。
圍裙上有三隻小熊,蠢兮兮的大塊頭,有些像他。
蠢兮兮的男人又走出來了,臉上還挂着那種傻笑——讓他看着像人家奶爸似的,平白長了好幾歲。他表情有幾分踟蹰,趙哲玄實在很好叫人看懂,于是鄭少康知道,這個老好人又開始糾結怎麼說話才不會傷到他這個可憐古惑仔的心。
明明是他在“施舍”,還怕傷了被施舍人的臉面。
“你……晚上有地方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