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星快步上前,指尖輕搭老人脈搏,片刻後,他輕籲口氣,溫聲道:“他隻是陷入了夢魇,并無大礙。”
他收回手,擡眼看向齊稚遠,後者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阿衡姑娘,”夏南星聲音親和,緩而慢,卻字字清晰,“令尊的病情雖然暫時穩定,但反噬之力仍在侵蝕他的氣血。姑娘明日不妨到慈安堂一行,我為……”
“阿衡姐姐,”夏荨突然插畫,語氣輕快而确定,“不如你們搬去慈安堂暫住吧,這樣更便于治療。”
阿衡雙唇緊抿,目光中滿是詫異,她看着夏氏兄妹,半晌才低聲說道:“多謝兩位好意……今夜已承蒙公子厚恩,實在不該再厚顔叨擾。況且……”她瞥向牆角堆疊的漁網和未補完的船槳,低垂的睫羽遮住了雙眸,“若是家父醒來,卻見不在家中,恐會更加焦慮。”
一直在一旁靜聽的江塵光也忍不住插話:“姑娘,妖物兇險,夏六公子的醫術……”
“塵光。”齊稚遠淡淡地喚了一聲,少年立刻噤聲,不再多言。
這時,江暨忽然指向窗外,驚詫道:“外面的霧……散了。”
衆人紛紛回首,隻見月色破雲而出,灑下淡淡清輝,将江面照得波光粼粼。遠處隐約傳來一聲似嗥似泣的長鳴,如訴如怨,蕩入深宵。
聞此鳴聲,江暨忽感手中“輿歌”輕顫,他下意識将其握緊了幾分,擡頭看向了齊稚遠。
齊稚遠卻沉默無語,倒是身旁的江塵光輕拍了一下師弟的臂膀,示意無事。
“它……是在悲傷嗎?”夏荨低聲呢喃,擡頭看向自家四哥,對方亦是神色動容,卻沉默不言。
唯有阿衡身形一顫,猛地看向屋外,滿臉的錯愕。
屋内空氣驟然凝固,隻有燈芯“啪”地爆了個燈花,發出細微的聲響。塌上老人眼皮輕顫,又是一句含糊的呓語:“……不……要……”
夏南星轉眸望着向齊稚遠,見對方微微點頭,便輕歎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牌,輕輕擱在桌上。玉牌上雕刻着一株九葉靈草,正是沅江夏氏家徽。
“姑娘,看來令尊與這鼍魅之間,并非如你所知的那樣簡單。”夏南星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憂慮,“此玉牌乃我夏氏的通信玉牌,若有事,可傳音與我們。我們定當竭力相助。”
阿衡呆滞地望着桌上的玉牌,神情怔忡,顫聲道:“好……謝謝諸位。”
不消片刻,屋内幾人已悄然離去,回到了畫舫。
江暨剛盥洗更衣完畢,便聽門外傳來一陣輕扣。他狐疑地打開門扉,隻見夏南星攜一名家仆立在門外,家仆手中提着一個精緻的食盒。
“登舟小友,特備了兩碗驅寒湯。”夏南星溫文爾雅,從家仆打開的食盒中端出兩碗湯藥,熱氣氤氲,隐約透出姜桂香氣,“你和塵光小友趁熱飲用,以免濕邪入體。”
江暨連聲道謝,禮貌地接過湯藥。他剛合好房門,便見江塵光從屏風後轉出,發梢還滴着水珠。
“師兄來得正好!”江暨遞過一碗湯藥,促狹一笑,“夏六公子剛送來的,特意叮囑趁熱飲用。”
江塵光與師弟相視一笑,搖頭接過,藥氣入鼻時眉頭微舒,感慨道:“夏六公子當真心思細膩,為人周到。”忽又一頓,他皺眉道:“是否應給師尊也送去一碗?”
江暨低頭喝着手中的湯藥,含糊不清道:“師兄都誇夏六公子周到了,想來也不會少了師尊那份。”
“有理。”江塵光粲然一笑,這才放心地端碗細飲。二人飲過湯藥,便各自躺下,折騰一日,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晨霧未散,江面仍泛着青灰色的冷光,江暨便已蘇醒。畫舫外霧霭沉沉,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靜谧而又神秘。
江暨還躺在溫暖的被中出神,對面床榻傳來窸窣聲響——江塵光也已起身,二人目光在昏暗中相接,少了往日的帷幔阻隔,此刻江暨心中竟生出幾分尴尬。
師兄弟洗漱完畢,一同來到齊稚遠下榻的屋前。江塵光輕叩門扉三下,卻遲遲未聞師尊回應。
他眉頭微蹙,正欲再敲,二樓船舷處卻傳來夏南星溫潤的聲音:“兩位小友,就别再敲了,齊兄昨夜更衣後便離開了畫舫。”
江塵光與江暨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驚。
“夏六公子,可知師尊去了何處?”江暨語帶急切,問道。
夏南星從家仆手中接過一盞白瓷茶盞,白霧袅袅間,他的眉眼如畫,卻也難掩其中的疲憊之色。他垂眸吹散茶沫,笑意如常:“二位小友莫急,齊兄隻是返回了俞家,去盯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