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伯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許久才平複下來。渾濁的目光在兩位少年身上來回徘徊,片刻後才幹癟着開口,聲音虛弱而嘶啞,“你……你們為何來此?”
江暨轉頭看向師兄,見對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才展顔笑道:“老伯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自是聽聞此地有水妖作亂,特來為民除害。”
屋内頓時一片沉寂。俞伯渾身輕顫,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抽搐,半晌才嘶聲道,“你們……非殺它不可嗎?”
“那倒也未必。”江暨撓了撓頭,語氣忽然誠懇起來,“師尊常教導說,先勸解,後鎮壓,不得已才動手。”
聞言,俞伯緩緩閉上了眼,喉結上下滾動。良久,他長歎一聲,幹裂的唇間擠出一句話:“能……請你們師尊來談談嗎?”
“請稍等。”江塵光從懷中取出一本棕黃色的小冊子。冊子不過巴掌大小,也僅薄薄幾頁,卻是博陵江氏獨門傳訊之物,名為“識通”。
與李綽時的“火翎箭”附言于物的單向溝通不同,“識通”實現了雙向通信。昨夜夏南星拿出的青玉牌雖也能雙向的感應,但需成對使用,且無法交流,隻能算是即時定位器。
“識通”雖比兩者更加便利,但對使用者的靈力要求極高,江塵光和江暨也是近期才勉強能夠驅使。
思及此,江暨又默默地懷念起了現代科技,他好想念自己的手機……
不過,據說臨安陸氏的傳音符箓功能如同對講機。可惜太過稀有,他還沒見過……
江暨胡思亂想間,江塵光已凝氣于指,在“識通”内頁寫下了俞伯所求。字迹轉瞬隐,片刻後浮現出一個端正的“可”字。
“師尊稍後就到。”江塵光合上冊子,溫聲告知。
不消片刻,窗外忽然一陣狂風掠過,吹起的蘆花紛紛揚揚。衆人轉頭望去,隻見一道修長身影踏水而來,黑色衣袂獵獵作響,銀質面具泛着冷光。
江暨暗自啧舌,默默的為齊稚遠點了贊,倒是把“宗師之範”演繹得恰到好處。餘光瞥見江塵光,隻見對方一臉恍惚,也不知想起了什麼。
上次見到他這般神情,好像還是遇見了陸璃……江暨立即掐斷了飄飛的思緒,随江塵光一同施了禮。
齊稚遠無聲行至塌前,負手而立,聲音冷冽:“在下齊琰,俞老有事請講。”
俞伯眉頭緊鎖,打量了齊稚遠許久,才沉聲道:“齊宗師可曾聽過……九轉還魂丹?”
齊稚遠微微颔首,聲音如冰刃破空:“你是指用九轉還魂草煉制的丹藥?”
“是,也不是。”俞伯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阿衡慌忙拍撫他的後背。待喘息稍平後,老人眼中閃過一絲異彩:“老朽敢問……這丹藥在宗師看來,藥效如何?”
“奉度”劍上的白色劍穗無風自動,齊稚遠淡聲道:“不及能活死人肉白骨之說,卻也能吊人幾日性命。”
“哈哈哈……”俞伯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嘶啞,“那是因為……咳咳……如今的丹方隻用了還魂草,還……還缺了一味主藥……”
“這樣。”齊稚遠的聲音忽地輕了幾分,“可俞老為何知曉這等隐秘?”
“因為……這一味主藥……”俞伯擡起渾濁的雙眼,緊盯着齊稚遠,“……唯有老朽知道在哪兒可以尋到!”
聞言,江塵光嘴巴微張,卻欲言又止。江暨眨了眨眼,正欲上前,卻有人先他一步,問出了他想知道之事——
隻見阿衡臉色蒼白,雙手緊攥,神色痛苦:“在哪?阿爹為何不……”說着,她的聲音漸淡,擡手捂住了嘴。
俞伯無力的閉上了雙眼,卻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
齊稚遠沉吟道,“這一味藥,與鼍龍有關?”
“沒錯。”俞伯喘息着靠回枕上,目光忽然變得悠遠,“二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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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完沒了的雨水敲打着烏篷,發出沉悶的聲響。小船随着翻湧的湖水起伏不定,纜繩拉扯着岸邊的大樹,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連日的暴雨讓洪澤湖水位暴漲,渾濁的河水裹挾着枯枝敗葉奔湧而入。俞海蹲在搖晃的船艙裡,粗糙的手指被麻繩磨出了血痕。
“這鬼天氣……”他啐了一口,将漁網甩到一旁,起身朝外望去。他已連續幾日未出船了,也不知這樣的鬼天氣還要持續多久。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瞥見湍急的水流中漂着一團黑影。
這是洪澤湖的入口,河水常常沖來些獸屍或其他東西,一般沒人喜歡把船等靠在這裡。可俞海享受這份清淨,對于那些漂浮物,早就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