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辭别夏管事,沿着來路緩步返回客院。日頭漸高,雕花廊下葉影斑駁,遠處隐約傳來家丁們搬運器物的吆喝聲,為即将到來的壽宴平添幾分忙碌氣息。
轉過一道爬滿藤蘿的月洞門,客院景緻豁然開朗。但見亭中端坐着兩道人影,其中一人背脊挺直如松,不必細看便知是師尊齊稚遠。
另一人卻陌生得很,着一襲靛青雲紋長衫,銀絲以玉簪束起,正執一枚黑玉棋子沉吟未落。聽聞腳步聲,那人轉首含笑望來——竟是舊識。
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眼,趨步上前見禮:“師尊,徐伯。”
齊稚遠略一颔首,神色淡然。徐伯則撚須而笑,眼角皺紋舒展開來:“老朽昨夜方至,聽聞齊先生在此,特來叨擾。不巧二位已去了百草園,隻好在此守株待兔了。”說着向江暨拱手,“江少主,我家少主托我向您問好。”
“咳!”江暨雙目圓睜,下意識環顧四周,确認無人後方才松了口氣,“徐伯莫要折煞晚輩,我不過是江氏子弟中尋常一員。”
“江小公子當真沉穩許多。”徐伯眯起眼睛,似在追憶往昔,忽而眼神銳利緊盯江暨,“說來也巧,當年江院長正是在公子這般年歲時,忽然間脫胎換骨。”
江暨低眉斂目,神色如常,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這老狐狸究竟意欲何為?
他不是沒想過被人起疑時該如何應對,畢竟被人這般猜疑也非無因。
當初聽聞江逸景曾是個纨绔,卻在某日突然性情大變時,他也暗自揣測過對方是否同為穿越者。可惜幾番試探查證後,終究證實那不過是江叔源苦心教導下的頓悟。
對此結果,江暨既感失望又覺欣慰——那時,他就想好,日後有人生疑,他就推說是江氏血脈中特有的“開竅”傳承。
可面對徐伯,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怕自己越描越黑。這是他第二次見徐伯,上次還僅是是遠遠一觀,可不知為何,他卻直覺此人十分危險。
亭中一時寂然。江塵光望向沉默的師弟,唇瓣幾度開合,終是未能尋得合适言辭。
“啪”的一聲脆響打破沉寂。齊稚遠将一枚白玉棋子叩在棋盤上,淡淡道:“徐伯,該你了。”
“呵呵。”徐伯收回審視的目光,掃了眼棋局,“齊先生棋藝更勝往昔,這局是老朽輸了。”說着整衣而起,“既已代為傳話,老朽便不叨擾了。門主還交代了些俗務待辦。”
“慢走。”齊稚遠亦起身相送。
待徐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亭中三人一時默然。風吹過不遠處的竹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更添幾分寂寥。
“百草園如何?”齊稚遠的聲音很輕,恍若穿過的輕風,卻吹散了這方沉默。一直欲言又止的江塵光終于開口:“師尊,我與師弟此次……”
齊稚遠廣袖輕拂,示意二人落座,邊聆聽邊不緊不慢地收拾着石桌上的殘局。青瓷棋子相碰,發出清脆聲響。
江暨唇角輕勾,轉身回屋端出茶盤,碧綠茶湯注入盞中,氤氲熱氣在暮色中袅袅升起。
當江塵光講到偷聽一節時,眼神遊移不定,不敢直視師尊。
“夢遊症……”齊稚遠雙手輕攏茶盞,指尖在盞沿緩緩摩挲,低着頭若有所思。
“師尊可是想去看看?”江塵光暫停講述,一語道出師尊所想。
“可惜不知那位老胡住在何處。”江暨語氣低落,難掩失望之色,“況且我們終究是客……”
“太好了!你們都在!”沉默間,夏荨歡快的聲音自月洞門傳來。但見她步履輕盈,裙裾翻飛如蝶,“大哥讓我來傳話,請三位晚間到憫農亭赴宴。”
江暨與江塵光立即起身行禮。齊稚遠輕笑道:“常山君這是大宴前還要設小宴?”
“哈,”夏荨誇張的瞪大杏眼,一臉難以置信,“稚遠哥哥,你在說笑?!”
齊稚遠對她的調侃置若罔聞,隻将新斟的茶盞推至她面前,“茶有些涼了。”
“不必了,剛從大哥那兒過來……”夏荨嘴上推辭,手卻誠實地接過茶盞。輕啜一口後笑道,“不過是頓家宴。二姐、四姐,還有五哥,今晨都已歸家。”
“既是家宴,我們師徒三人恐怕不便叨擾?”齊稚遠淡淡道。
“哎呀,稚遠哥哥這般說可就見外了。”夏荨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已同大哥說好了,要将稚遠哥哥招贅入我夏家呢!”
話音未落,兩個徒弟同時變色。江暨手中茶盞“當啷”一聲落在石桌上,江塵光更是直接站起身來:“這如何使得!”
齊稚遠卻隻是淡淡一笑,指尖輕叩茶盞:“小荨,莫要玩笑。”
“哈哈哈!”夏荨指着尴尬收拾茶盞的二人笑得前仰後合,鬓邊珠钗搖曳生輝:“兩位師侄這般緊張,莫不是想獨占你們師尊?”她忽又歪着頭,露出天真神色,“說來,我為何不能當你們的師母?”
齊稚遠無奈輕咳一聲。夏荨終于收起玩笑之色,目光在師徒三人間轉了一圈,肅穆道:“是父親想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