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霎時靜默。江塵光與江暨對視一眼,對方為何要見他們,他們自是心知肚明。見師尊巍然不動,這才稍稍安心。
齊稚遠溫聲道:“既是夏家主相邀,我們自當準時赴宴。”
夏荨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拍手道:“那便說定了!酉時三刻,憫農亭見。”說罷翩然起身,臨走時又回頭眨了眨眼,“稚遠哥哥可要好生打扮哦,贅婿可不能失禮。”
這次再沒人将她的玩笑當真,她掃興地嘁了一聲,終于走了。
待她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江暨按捺不住:“師尊,這……”
“無妨。”齊稚遠擡手止住他的話頭,“去了記得,食不言。”
兩個徒弟心領神會,齊聲應是。
暮色四合時,師徒三人在侍女引領下穿過重重院落。朱漆回廊蜿蜒曲折,水榭樓台錯落其間,檐角銅鈴在晚風中叮咚作響,餘音袅袅。
憫農亭建在東南隅高處平台上,四角素紗宮燈随風輕舞。亭中已設好紫檀大圓桌,幾位錦衣華服的男女正憑欄遠眺,衣袂翻飛間與暮色融為一體。
見他們到來,一位蓄着美髯的中年男子率先迎上——正是昨日才見過的夏氏長子夏常山。他身着靛青色錦袍,腰間玉佩随着步伐叮當作響。
“稚遠,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夏常山拱手笑道,聲若洪鐘。他轉身對圍過來的衆人道,“諸位,稚遠都是熟識的,就不必我多作介紹了。”又轉身對齊稚遠道,“你身後這兩位小友……”
“我的弟子”齊稚遠拱手回禮,淡聲道:“江塵光、江登舟。”二人立即朝着衆人施禮。
“噗嗤!”一位手持正紅色芭蕉團扇的婦人款步上前,扇面輕掩朱唇,“稚遠還是這般言簡意赅。”她一雙盈盈秋水眸在兩位少年身上流轉,“不過這兩位小友……”
她扇面輕搖,“當真清雅俊逸,比我家那兩個皮猴兒強多了。來年仙門大比,定有一人能夠摘得榜首。”
江暨嘴角扯出個僵硬的笑容,餘光瞥見江塵光也是滿面的不自在。
“二姐這話有失偏頗。”一位身着绛紫色勁裝的女子飒沓而來,腰間佩劍随着步伐輕晃,“兩位小友雖好,但要勝我們家星緯……”她下巴微揚,眼中閃過一絲傲色。
“四妹,你又偏執了。”一位手捧藥典的中年男子搖頭歎息,袖口還沾着幾處新鮮藥漬。他正要再言,卻被一位手持玉骨扇的男子打斷,“諸位且住,總不能讓貴客一直站着說話。”
“五哥說的對!”夏荨立即附和,雙眸亮若星辰,上前兩手各拉師兄弟一人朝内走。夏南星站在人群邊緣,啖笑不語。
衆人寒暄間,一位白發老者自屏風後轉出。老者雖拄着沉香木杖,卻步伐穩健,雙目炯然有神。身後随行的正是先前見過的徐伯,二人一前一後,雖氣度迥異,卻皆顯沉穩内斂之态。
衆人見狀,立即整衣肅容,齊齊向着老者行禮,“父親!”師兄弟二人亦随師尊躬身:“見過夏家主。”
“都起來吧。”夏遠志擡手示意,聲音雖輕卻自含威嚴。他拄杖緩步向前,目光如電般掃過衆人,在師徒三人身上略作停留。待于主位落座後,方徐徐道:“今日家宴,不必拘禮。”
徐伯随其入席,捋須笑道:“常山啊,老朽今日不請自來,可會叨擾?”
“徐伯說笑了。”夏常山朗聲道:“您與家父同來,自是至親。”說罷熱情招呼衆人入席。
徐伯含笑環視,目光最終落在兩位婦人身上:“小苓、小堇,此番歸甯,怎不見賢婿同來?”
正随齊稚遠落座的江暨聞言擡眸。被點名的二女皆嫁入華陰李氏,隻是二娘夏苓嫁的是堂主李仲達之弟,四娘夏堇嫁的卻是其子李棧野。這般姐妹分侍叔侄的姻親,亦是世人诟病之因。
夏堇眉頭一蹙,冷哼一聲未作答。夏苓輕搖團扇,盈盈笑道:“勞徐伯挂念。家夫族務纏身,此番不得同行。”随即轉向父親,“此事女兒早已禀明父親。”
夏遠志向女兒微微颔首,轉而對徐伯道:“老徐呀,你我這般年紀,何必再理會這些俗務?”手中木杖輕點地面。
夏常山會意,雙掌輕擊,侍女們魚貫而入。鎏金食盒中盛着形似藥材的精巧點心,香氣氤氲。
江塵光與江暨不着痕迹地對視一眼,暗自松了口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該來總是會來。夏遠志忽将銀箸一擱,目光深邃地望向齊稚遠,“稚遠,多年不見,你倒是收了兩個好徒弟。”
“夏老過譽。”齊稚遠執盞起身,廣袖輕拂,“他日還需諸位多加照拂。”
“呵!”夏遠志淺啜杯中酒,眼中精光一閃,“稚遠啊,你當真變了,竟也會為小輩折腰。”
徐伯适時接話,笑吟吟道:“當家方知鹽米貴,養子才曉父母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