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頓時空了大半。何喜把石磊的外套對折墊在身下,手肘支着膝蓋托腮,看那姑娘忙前忙後——遞水時指尖“不經意”蹭過石磊的手背,擦汗時踮起腳尖嘟着嘴一副索吻的模樣,扇風時發梢有意無意掃過他脖頸。
這場景活脫脫從鄉土劇裡摳出來的。何喜百無聊賴地摸出根黃瓜——也不知是王嬸還是劉姐塞的,在衣角随意蹭了兩下就咬得脆響,權當是看現場版的《鄉村愛情故事》加餐了。
這個男人,人緣真是好,不對,應該比以前還要好。
何喜記得當年的石磊還帶着少年銳氣,看不順眼的事不管對方是誰,從來都是直來直去,半點情面都不留。
如今歲月把他這塊頑石打磨得圓滑光亮。哦不,倒還剩着個尖角,專門用來氣她!
一根黃瓜啃完,院子裡那對“璧人”還在卿卿我我,何喜時不時便能聽見姑娘的甜滋滋的笑聲。
她昨晚在靈堂守了一夜,本就有些犯困,此刻這嬌笑聲入耳,困意便一陣陣往上湧。
就在她眼皮快要合上的瞬間,車身突然一晃。何喜猛地驚醒,下意識攥緊了座椅扶手。
果然是石磊在搞鬼,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高中時一樣,淨玩這種幼稚把戲。
“困了?”他探過身來,嗓音裡帶着幾分難得的溫和,“再撐會兒,就快到了。”
引擎重新轟鳴。約莫十多分鐘後,車子停在一座圍着木栅欄的小院前。斑駁的木質院門旁斜插着塊青石碑,上面寫着“四季小院”。
石磊利落地下車,轉身朝她伸出手。何喜看都沒看那隻懸在半空的手掌,單手一撐車沿,輕巧地躍了下來。
石磊吹了聲口哨,眉梢挑得老高:“可以啊!當年立定跳遠都不及格的,現在身手這麼利落了?”
何喜反駁:“我什麼時候不及格了,隻是跳不遠罷了。”
“哦——”石磊拖長聲調,笑得痞裡痞氣,“那是誰體測時連跳三次,最後一次差點摔個大馬趴才勉強及格?要不是看你學習成績好,體育老師能放你一馬?”
何喜耳尖倏地紅了,這事她認。
何喜從小就是個“小腦不發達”的典型。其他孩子都能輕盈地交替踩着台階上樓時,她必須兩隻腳都踏穩同一級台階,才敢邁向下一個。
李萍見了從不教導,隻會冷着臉罵:“笨手笨腳的,跟你爹一個德行!”
很長一段時間裡,何喜都深信自己腦子有問題。直到後來才明白,她不過是比常人反應慢了半拍而已。
學生時代,體育課永遠是她的噩夢。無論是跳遠還是跑步,她總是落在最後。石磊提起的那次體測,她至今記憶猶新。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體測,考八百米、立定跳遠、仰卧起坐,這些成績要白紙黑字地塞進檔案袋,得知消息那天,向來争分奪秒刷題的何喜,垂頭喪氣地趴在課桌上發了半小時呆。
在那個把高考視作唯一出路的年紀,連一個小小的體測都成了關乎命運的籌碼。
好在仰卧起坐還算她的強項。于是整整一個月,當其他同學在題海裡傲遊時,何喜卻埋頭在操場上練跳遠、跑步。
石磊當時就笑她:“你可真有意思,我瞧你刷題都沒這麼拼命。”
何喜充耳不聞,仍固執地邁着步子。石磊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是,我走着都能趕上你,照這麼練,練到畢業都白搭!”
話音未落,他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加速沖了出去。何喜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嘯,眼前的跑道都模糊起來。才跑了半圈,她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
“松、松手!”她掙紮着大喊,聲音都變了調,“要死了……真的……跑不動了!”可石磊的手像鐵鉗似的,任她怎麼扭動都掙脫不開。
石磊壓根不理她,就是猛猛往前沖,何喜覺得自己的腿好像已經碰不到地,飛了起來,“停下,停下,我真不行了!”
後來何喜終于被松開,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跑道上。她大口大口喘着氣,臉頰漲得通紅,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黏在了臉上。
石磊蹲下身,歪着頭打量她這副狼狽樣,突然噗嗤笑出聲:“喂,你能不能别喘這麼大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着了呢!”
推開四季小院的木栅欄,眼前的景緻豁然開朗。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将院子一分為二:東側是座精巧的木質涼亭,旁邊懸着個漂亮的秋千,再往前是個不大的池塘,幾株芍藥沿着池畔開得正豔;西側并排立着兩間白牆大瓦房。
石磊領着她走進東側第一間屋子,一看就知道是前台,不過裝飾的很古樸清雅,牆上挂了幾副山水畫,牆角青瓷缸裡斜插幾竿翠竹,接待台是木制的,上面擺着兩台電腦。
“身份證。”石磊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頭也不回地伸出手。
何喜從背包夾層摸出證件,問:“這地方……是你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