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當空,細雪又開始慢慢的落。眨眼間,雲連鶴掃開的院中空地又蓋上一層銀白。
檐下新年的紅燈籠在陣陣小風中搖晃,在夜色裡暈開成兩團茸茸的橘色。李紅杏取了一張小椅坐在炭火盆旁,忽聽得外頭傳來鄰裡孩童此起彼伏的歡呼。
“年三十的煙花馬上要開始放了。”李紅杏撥紅炭火,在邊上放了個小橘子,甜甜的橘子香霎時彌漫開。她招呼雲連鶴過來,暖洋洋的炭火映得她耳垂上的紅玉墜盈盈生光。
雲連鶴取來厚實的披風,仔細将李紅杏裹好,才在她身旁坐下,把她往懷中帶了帶。
“冷不冷?”雲連鶴低聲問,氣息拂過李紅杏的額發,還帶着年夜飯上的杏子酒的清甜。
李紅杏望着漫天飛雪,拉開披風分了一半給雲連鶴,往他懷中埋,“這樣正好。”她的頭輕輕靠在雲連鶴肩上,一面貪戀着這份安穩與暖意,一面遺憾這僅有一次的美好。
雲連鶴手臂環着她,将她更緊地攏在懷中,下颌蹭了蹭她柔軟的發頂,低低“嗯”了一聲。
他望着雪幕,眼神卻有些飄忽。
懷中人的依戀如此真實,暖得他心尖發燙,可心底深處那絲揮之不去的不安,卻像這無孔不入的寒氣,悄然滲透。
李紅杏醉酒時那一瞬間的慌亂和放松,還有她近來偶爾的出神和回避……都化作無形的絲線,纏繞在他心頭,越收越緊。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橫亘在他們之間,讓李紅杏在小心翼翼地維系着一種微妙的距離,如同這雪看似純淨無瑕,底下卻藏着未知的溝壑。
雲連鶴不動聲色地收緊了環着她的手臂,仿佛要将她揉進骨血裡,才能稍稍驅散那份不安,他低下頭,溫熱的唇輕輕印在她的鬓角,好似在确認什麼:“杏娘,随我一起……”去都城吧。
“嘭嘭嘭!”
話未說完,一串煙火直沖天際炸開重重火花,映在雲連鶴漆黑眼底猶如浮動的碎光,李紅杏微微向他靠近,大聲問:“你說什麼!”
漫天金紫流光裡,李紅杏笑的明媚開心,那雙靈動的雙眸中盈滿璀璨華光,語氣裡滿是孩子般的興奮。
雲連鶴最終搖了搖頭,陪她一起看煙花。
雪落無聲,又一簇煙花照亮溫暖的小院,依偎的兩人在歲末的寒夜裡汲取着彼此的溫度。
雲連鶴忽然低頭,吻落在她發間時輕得像片雪,李紅杏閉眼數着他心跳,想起交給嶽瑤瑤的那六封信,喉間突然泛起杏脯的酸澀。
‘這隻是一時的,李紅杏。’
她暗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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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過,時間飛逝,眨眼間雲連鶴出門趕考已無多少時日。守夜那天未聽清的話,李紅杏在後頭問起他,雲連鶴雖閉口不言但他隐在溫和下的焦躁不安卻悄無聲息影響李紅杏。
她坐在院中算着客棧未結的賬目,指尖無意識捏着光滑的算珠,心裡沒甚頭緒,壓不住的燥意翻湧着。
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不徐不疾,帶着一種她無比熟悉的陰郁粘稠感。
李紅杏手一頓,下一瞬後背一緊,雲連鶴溫熱的懷已貼上來,他身上特别的青竹氣息攜着墨香将她裹住,下巴輕輕擱在她頸窩,像隻撒嬌的狸奴。
“杏娘,好像出去的越來越久了……”他的聲音有些悶,熱氣堵在李紅杏脖頸。
他近來總是這樣。
隻要李紅杏在,他便如影随形。
她擦桌子,他便在一旁遞抹布,她撥算盤,他便坐在旁邊安靜看書,隻是那書頁半晌也不見翻動一頁,目光總黏在她身上。夜裡更是變本加厲,纏磨得厲害,仿佛要将日後分離的空白,在當下盡數填滿。
“阿鶴,”李紅杏輕輕拍了拍他環在腰間的手背,帶着點安撫的意味,“隻是年初客棧忙,你該好好溫書……”
“嗯。”雲連鶴含糊地應一聲,環着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幾乎想把李紅杏整個人嵌進身體,顯然心思并不在此。
溫熱的唇在她耳後那處肌膚有意無意的摩擦,激起一陣細微戰栗:“杏娘,”他頓了頓,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訂下車馬是想去哪兒嗎?”
李紅杏瞬間心提至胸口,她今日是去車馬行一趟,不過為的是結清曾經的賬,順便為楊佩蘭預定一趟關外行程。
她眉頭隐隐皺起,他越發盯得緊了。
李紅杏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尋常,微微笑道:“是給佩蘭定的,我能去哪兒啊。”在他手背輕輕拍拍,“總擔心我作甚,不如對自己上心些。松開些,熱。”
雲連鶴依言松了力道,卻沒完全放開,隻是将臉埋在她頸窩更深的地方,低聲呢喃着:“杏娘去哪兒,阿鶴都陪着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