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番去,瞧見齊止與那妙音門的弟子相談甚歡,便是再無那魔域魔皇機會的意思,他便也犯不着将這經書和紙鸢送過去了。
然而正與他想的相反——齊止照舊搭着焦業的胳膊,跟焦業說最近的趣事。
說到興趣上來了,甚至要猛地拉住焦業,就在原地跟他比劃。而焦業身為魔域魔皇,在此時竟像個堕入情網的少年郎,當真跟她一塊兒停下,面上沒有絲毫不耐,反而饒有興趣的聽。
牛琛仍是站在原地,他選的地方極為隐蔽,乍一眼看去,好似與樹蔭合為一體一般。
你豈非不知我們合歡宗素來不與他人結道侶嗎?他忽然想起這話,這話聽着竟與大乘戒的其中一戒等同了。
牛琛就在這瞬間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齊止與他的初遇,他察覺到了屬于魔域魔皇的魔氣,憂心着他是要屠城,前來時便瞧見那少女帶着焦業一塊兒向前奔跑。在這燈會中懷揣着情誼卻不敢說的人群中,他二人顯得紮眼得緊。他想起齊止在此後三番五次尋上門來,似是不知自己合歡宗弟子的身份在大自在殿猶如蛇蠍,帶着一堆東西上前來,說要送給他。而他因着自己的身份,便是收下了第一次,也會在下一次拒絕她的拜訪。
他自知自己不得深陷,并非不願,而是生來就不得入情劫中去。而她到底是這方面的行家,也不是喜歡什麼就一定得握在手裡的性子,因此可以做到在察覺他躲避的心思後抽身而退,不忘撂下一句‘下次拜訪,定不做使你為難的事兒。’
他還想起她許久後的再度拜訪,不再是說着自己的事兒,也不再纏着他要自己說殿中發生的事兒。她隻笑着說最近有位藥王谷的朋友,思念他得厲害,希望他能給自己個面子,偶爾陪那朋友出去便很好了。
再往後便是她的道侶失憶了。
“說着不記得我,”齊止道,分明是抱怨,語氣聽上去卻又喜滋滋的,“卻又在失憶時送我擺件,到底是念着我。想來再過不久,那家夥便能恢複記憶了罷。”
她到底是熄了那方面的心思。與他交談時也是當真将他當做了友人,等到某日想起來時才會忽然前來拜訪。
來時也禮節周全。舉止不似其他合歡宗的弟子,若是心動,便是如何都要得手。
牛琛就這樣望着她和魔域魔皇的身影,他自知不該覺得不滿,更不該覺得憤怒。實際上他也當真并無這兩種情緒。他隻是這樣遠遠的看着,看焦業忽然轉頭往他所在的位置望過來,随後冷笑一聲,佯裝不知一般徑直踏入自己設下的陷阱,又在下一秒由着齊止親手打掉自己所設下的兩樣陷阱。
齊止似有所覺,轉頭看來,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牛琛正思索着若是當真叫她察覺,自己又該說些什麼,下一秒便瞧見焦業伸出手去,将齊止擁住懷中,擋住了齊止望過來的視線。
“不過是隻倉皇逃竄的兔子罷了。”焦業語氣淡淡,“又何須在意?”
“兔子也可以逮了回去養嘛。”齊止拽下焦業的手,仍要來看,“你好小家子氣,不許我與十萬大山的兔妖見面倒也就罷了,如今連未生出靈智的兔子也不許我看上一眼?”
“你到底是要看那兔子還是看我?”焦業問她,這次卻不再擋她的視線,隻是低頭問她,“短短四千年便叫你看膩了嗎?”
那即将投到牛琛身上的視線,也在要觸及他的身影時忽然收回去了。
到底是四千年的光陰。
到底是容不得旁人插進去的兩人。
而那魔域魔皇的行事作風也與大自在殿的佛修大相徑庭,所以才可自如地同身旁的小姑娘撒嬌,也可随着她一同在燈會中朝前狂奔,将旁人的豔羨與嫉妒全給抛之腦後。
——也自然可如現在一般,俯身吻她的唇,像是摘起一朵花,又在花瓣旁落下輕輕一吻。
凡所有相,牛琛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皆是虛妄。
他豈是為了勸誡她而送出那些經書的麼?
他又豈是因看魔域魔皇不滿而向他道侶送出這些經書的?
他不過是為着自己罷了,他不過是為了自己也說不出道不明的那一己私欲,為了自己耗盡此生也許都跨不過去的情劫。
愛和情是他今生所求不得,是他所需獨自承受的因果,是他不應說,不應做,更是不應得。
:菩薩于法,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