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接過魚曦光峰主之位的新峰主,是與魚曦光像極了的大大咧咧,然而這大大咧咧中似乎還藏着别的東西。
我将那些靈草和辟雷符全給她,原是想以此減輕我對魚曦光的負罪感。本以為她多半會像那些萬劍山弟子似的同我說什麼‘再難過也不要難過太久,想來魚峰主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她卻沒将那些我已不想再聽的話繼續說下去,隻對我說了聲多謝。
何必總送我這些東西呢?我想。倒不如留給自己,或是送給别人交好。我都不知自己要何時回去,究竟還回不回去。
然而還未等我繼續想下去,門在這時被叩響。
懶得過去,我直接用了靈力把門打開。
那門外站着的是個僧人,沖我雙手合十,微微一拜。
“此處沒有什麼齋飯。”我隻揮了揮手,同他道,“你還是去别處化緣吧。”
“我并非是為了化緣而來,”他開了口,聲音竟讓我覺得有些耳熟,“齊施主,我是來尋你的。”
我再轉過頭看向他,忽然想起他身上并非人間僧侶所穿的袈裟,那是大自在殿的僧衣。而他也不是什麼來化緣的僧侶,他是大自在殿的長老——衛文廓。
“奇了。”我将手中的曜紅金木給扔開,人卻是仍坐在竹椅上,沒動,“你來是所為何事?”
衛文廓并未回答,隻是問我:“我可否進來說話?”
“随你。”我說。
“聽說施主已在人間待了許久,”他于是慢吞吞走進來,将門輕輕合上,“打算何時回去呢?”
“不知道。”我想也不想便回了他這個問題,随後我反問他,“怎麼,莫非是有什麼人托你做說客,來勸我回去的?”
衛文廓輕輕搖了搖頭:“并未有人叫我做什麼說客。”
“還是你心悅我?”我笑着再問。
“施主莫要說笑。”衛文廓仍是搖頭,臉上卻漸漸浮現出笑意,顯然是沒有将我這話放在心上。若是被說中,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隻是有些不解,我仍未尋得答案。”看出他不好逗,我便懶得再問,更懶得再同他裝模作樣,幹脆躺在竹椅上,“我隻是覺得自己……好似是做了場夢,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該醒來還是繼續做夢。”
“我當真是在做夢嗎?”我又道,“還是我不過是将自己的一生過得好似幻夢一般?”
現在我所問的究竟是他,還是我自己的心呢?
“若這是場夢,你是想要就此醒來……”衛文廓隻問我,“還是想就此長睡不醒?”
“自然是……”我想要回答,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皺緊了眉頭,“若是想就此醒來,可是……我當真能做到嗎?可若是長睡不醒,我真的已準備好了嗎?現在我什麼也沒想好,我又要如何去做呢?”
“皆在一念之間。”衛文廓答。
“何須如此糾結,皆在一念之間啊。”衛文廓雙手合十,朝我一拜,而後便轉身推開門,往門外走去了,“你又當真分清何處是夢境了嗎?”
他來的蹊跷,走的也很蹊跷,說話時也不像是我所認識的衛文廓,倒像是别的什麼人。而我在竹椅上想了許久,也仍是想不到我們最近有過什麼來往。我似乎已許久沒給他送過東西,而他也很長一段時間沒送來紙鸢與經書了。
如今他怎麼會來?又為何如此清楚我心中所想?
此處是夢境嗎?還是真實呢?
然而究竟何處是夢境,誰又分得清楚呢?
他與我到底同是夢中人,還是不過是為了點醒我呢?
我騰地一下坐起來,取來封紙鸢。原是想要給焦業寫些什麼東西,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最後那什麼也沒寫的紙鸢晃悠悠地飛出去,沒有回來。
轉眼便是一年過去,我将那些寄來的生辰禮物拿出來,挨個兒收好,卻忽然翻到了陳舊的經卷和還新鮮着的異獸幹。
那經卷旁的紙鸢上寫着短短幾句小字,仍是大自在殿慣用的說法——讀了便可以清心靜音雲雲。我仍是像往常一般把那經卷扔到一邊,然後嚼着異獸幹,去瞧焦業給我寫了什麼。
與我寄過去的無字紙鸢不同,他的信上寫的滿當當。
:若是早知你會去這麼長時間,我就該在你說要回合歡宗時便将你攔下來。
好,第一句話便如此直接,不愧是魔域魔皇。
:我原以為你将那兩把劍給我便是不回來的意思,那軟劍被我扔給了溫遠。你真該瞧瞧他當時的臉色,他以為你是死了,我本來不願意告訴他真相,但死這一詞還是太晦氣,便幹脆和他打了一架,把萬劍山的那幾座山峰都給削去了。我早看它們萬劍山那幾座山峰不順眼了,下次不妨再削幾座,幹脆把他們萬劍山的十幾座山峰全削平。
萬劍山的山峰如今還平了幾座嗎?我頓時有些好奇。長什麼樣?是隻有山峰平了,還是有一半都沒了?
:你回來後自己去找他要那軟劍,不想去也無妨,我的魔劍護你也足夠了。
……可惡。我把自個兒的頭往桌上一砸。所以溫遠那邊到底要如何解釋?我到時要怎樣哄?
:……那家夥的死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覺得我這話是在為你開脫。若是不打算飛升上界,誰會踏入這修仙界。自個兒不注意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莫非你每次送靈草都還得給他們送一沓辟雷符嗎?
我閉了閉眼,覺得他這話有些好笑了。
:好吧,這話聽着确實像極了開脫。
:罷了,不說了。你想多久回來便多久回來,回來時記得和我說說你遇到了什麼事兒和人,我不會催你回來的。
我将血色紙鸢放好,在自己搭建的竹屋周遭晃一圈,焦業既然說不會催我,那我不妨再在人間待些時日。大抵是因為他寄來的異獸幹的緣故,我總覺得自己有些饞了,我忽然很想去嘗嘗人間的小吃,再去人間晃一圈。
然而這想法最終沒能成功實施。
因為沒過多久,我便得了焦業被大自在殿的佛子重傷的消息。
送來的紙鸢上尚且沾着血,而焦業的聲音從紙鸢中傳來:
“一時不察,才叫他偷襲了,并非什麼大事兒。”
我豈會不知這是焦業催我快些回去的手段,但他總是可以用這手段讓我心甘情願的回去,如今自然也不例外,于是收拾好那些在人間界收下的生辰禮物,決定回魔域了。
離開時我看着那待了許久的竹屋,想了想,還是揮手讓它消散在原地。
我若是覺得此處是夢,那此處便是夢,任誰說也無法改變這事兒。我若覺得此處是真實,那此處便是真實,任誰說什麼我也不會聽。
既然如此,何不幹脆些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呢?至少當下,我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