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魚曦光隕落時,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怕。”我緩緩道,“我覺得我似乎不再是我了。”
我什麼時候對自己的好友下過手,這送靈草讓對方隕落的手段從來都是被我放在仇人身上的。如今就因為她同我置氣便下這樣的手嗎?可分明是我先殺了她的弟子。
“我本來沒有覺得有什麼的,然而她在隕落之前才對我說,她已原諒了我。”我繼續道,“因此我跑了,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會不會回來,所以我才放下了那兩把劍。”
溫遠擡起頭看我:“那現在又為何回來?”
“說來你可能不信,是一介佛修。”我說到這兒笑了笑,“我問他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他說何必糾結,是夢亦或是現實,皆在一念之間。”
“然後我想,我若是将這當成一個夢境,那無論誰跟我說此處是現實,想來我也不會信。”我繼續說下去,“若是我将此地當成現實,那無論什麼人告訴我快些醒來,我也不會在意。”
“若你認為此處是夢境,我會來到你眼中的現實。”溫遠忽然道,“……若你認為此處是現實,我會常伴在你身側。”
我自然聽出他這話是真心話,卻又不知道這會兒說什麼的好,人在感動時大抵都會如我此時一般陷入詞窮,最後我也隻點點頭:“好。”
“剛才吼你是我不對,”溫遠忽然開了口,“抱歉。”
“也不必如此正式。”我輕咳一聲,“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你本來就不對。”溫遠說道。
“……對。”我怎麼也不至于蠢到在這會兒反駁,幹脆應了。
溫遠卻在此時松開抱住我的手,正在我想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抱着我穩當當的往榻旁走。
“那樣抱着有些累。”似是看出我的困惑,溫遠開了口。
而後我倆一塊兒倒在榻上對視,我和焦業這樣時倒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和溫遠對視,我便越發覺得有哪兒不對,然而有哪兒不對又說不出,隻是覺得不對勁,就好似登徒子忽然被一個看着文靜的姑娘吻了一般,沒有喜,隻有驚。
“現在心情好些了嗎?”我枕着胳膊問他,“你剛才可吓了我一跳。”
“你先前也吓過我。”溫遠照着我的模樣,也枕着自個兒的胳膊,“是誰做的更吓人些?”
“是我——”我一面說一面扯他的衣衫,“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嗯。”溫遠并未掙脫,隻揮揮手,将那把我眼熟的軟劍給喚出來,“給你。”
“嗯?”我翻個身,将劍接過來看了看,“這麼輕易便給我了?我還以為得求你好些天呢。”
“原本不打算這樣輕易就給你的。”溫遠看着我,忽然問,“……你今日是坐着焦業的魔劍過來的吧?”
我摸劍的手一頓,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莫非在我敲門前,溫遠便已開過門了?
“隻有他的本命劍魔氣最為濃郁,到哪兒哪兒的生機便被壓制。”溫遠道,“我想了想,他多半不會這樣快便來,所以多半是你。然而我本想來接你,卻聽見你讓人過來通報。”
我想了想,似乎琢磨過味兒來了:所以若不是因為我坐着焦業的魔劍過來,還特地叫人通報一聲,溫遠也不會氣急吼我?
莫非在溫遠看來,我坐着焦業的魔劍過來,好生叫人進去通報一聲,在他屋前台階上坐下,想拽他卻又縮回手,難得好好坐着,全都是我打算和他劃清界限的意思?
“他和我打架時削去了萬劍山的五座山峰,雖然也隻是削去了山峰……雖然我自己也削去了三座。”溫遠見我像是回過味來了,這才又說下去,“但萬劍山中沒有能看清我們打鬥的,所以都覺得是他削去了五座。”
我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說被焦業削去的那兩座我出點兒靈草和靈材當補償?想必溫遠也不會同意。那問溫遠為何削了自個兒萬劍山的劍鋒?焦業之前便給我說過答案,該是溫遠當時以為我死了……
思及此,我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溫遠的眼角。
“怎麼了?”溫遠閉了閉眼,模樣乖巧得過了分。
我被他這模樣給蠱惑,想也不想便說道:“先前以為我死……”
“什麼?”好巧不巧的,溫遠卻在此時打斷了我的話,“我方才沒有聽清。”
我想了想,試探着說:“先前以為我隕……”
“嗯?”溫遠仍是打斷了我将要說出口的話,這次更幹脆,隻用了一個字。
這下便是傻子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我于是不說那個字眼了:“先前以為我……的時候,你落淚了嗎?”
然後我又說:“你肯定沒有,你一個萬劍山的劍尊……”
“……落淚了。”溫遠移開了視線,過一會兒他便轉過頭直視着我,将這話給重複一遍,“落淚了。”
“——哎呀。”我将那軟劍喚回去,吻一吻他額頭,“……哎呀。”
說來也奇怪,我先前總覺得我已為溫遠敞開了心門,然而卻總沒有什麼實感,總覺得他還是不小心落在掌中的雪,若是長久地捧着,很快便會消散。然而如今聽他說過這番話,又是這般惹人疼的模樣,才驚覺先前哪裡是什麼敞開心門,不過是覺得他在我心門暫住一陣子也無妨,因為他再過些時日便會走。
如今吻一吻他,才意識到這不是雪,這是落在我手中的飛鳥。說到底,萬劍山的劍尊,也不過是會心悅姑娘的少年郎,同樣會因着心悅之人不打聲招呼便離去而難過,會因着覺得姑娘是要和自己斷了關系而置氣……會因着覺得她死去了而落下淚來。
“莫再有下次了,”溫遠道,聲音聽着有些悶,好似是落了淚,“我活過上千年,什麼事兒沒碰上過,怎麼會因此便嫌棄你……你這樣想才是不應當。”
“知道了。”我笑道,“這次是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