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心中蒸騰起一股惡寒,很難不去想如果自己被這人面食屍詭拉進體内,會淪落到什麼樣的下場。
她故技重施,先切掉裹纏在自己握劍手腕上的觸手,再接下來,便能省些靈力,用劍将腳踝上的捆縛斬斷。
那些被切開的斷肢掉到地上,仍在不知疲倦地蠕動,像一條條石柱粗細的蚯蚓,黏膩又惡心,一旦貼上詭物龐大的身軀,便如同兩個水泡彙聚凝合,組成新的軀體,斷開處連一道創口也不曾留下。
林瑾瑜不認為自己能在這樣強的複生能力下降服這隻詭物,她轉身向後,拔足狂奔,手中聚氣,猛地揮劍朝被拖入界的連接面斬下。
濃霧被淩冽的劍鋒劈開,面前空無一物,隻有不遠處比之更詭谲的白霧盤旋擁堵着,像一道道通天的□□橫亘阻攔在眼前,又似一個無形的雲罩兜頭籠下。
林瑾瑜撲了個空,身體猛地向前傾倒,瞬息之間,那層被劍劈開的濃霧複又聚攏,如同一隻蜘蛛的巨網纏繞在其身上,一點希望也不給她留。
更恐怖的是,那隻人面食屍詭又探出它身體的一部分,閃電般襲向林瑾瑜。
林瑾瑜隻能反手将其斬斷,趁詭物恢複的間隙放出小魚尋覓出路。
這無疑需要耗費巨量的氣力,詭物在劍刃之下一次次複生,而林瑾瑜也逐漸支撐不住,汗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至脖頸,将她的前襟和後背都打濕,揮劍的手臂也越來越遲鈍。
終于,人面食屍詭的手比她搶先一步,攥住林瑾瑜沒什麼力氣的手腳,猛地一拉,将她拖進身體裡。
在詭物身體裡是一種十分怪異的感受,如果可以,林瑾瑜不想體驗第二次,
柔軟又堅韌的血肉如同泥水灌入她的七竅,将她封成了一個繭,她像是被裝進了一個水泥罐子,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不能睜開眼,怕被怪物蠶食,身上又悶又沉,肌肉骨骼被重重擠壓着,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錯位聲。
她不太想考慮死亡這個問題,因為還有放不下的東西,那會讓她最後的注意力轉移走。
她的資質在仙門中稱不上出色,與謝孤辰相比更是難望其項背,看向他便知自己一生的終點在何處。
如果人生隻有百年,整日修煉不舍晝夜,臨到關頭未能突破大限,那這徒勞虛度的人生不就太可笑了嗎?上輩子如此,一生疲于奔命,未得幾分閑暇時刻,真要算起來,這輩子待在玉虛劍派,吃喝不愁,興起時練劍,興至時晚歸,有狸奴相伴,才是最惬意不過的一段時光。若說有遺憾,那大概是沒能多活幾年。
她淪落到如此困難處境的原因,究竟是是因為平時用功不夠,還是因為大師兄予她了高出能力範圍之外的玉簡?
這些問題恐怕想到墳墓裡都不會有答案。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
璀璨光華在指尖流轉,一張鋪天蓋地的金色巨網蓦地自人面食屍詭身體内炸出,一條又一條的靈力絲線結成兵陣,巡視領地般自歸屬一端橫刮到相對岸的盡頭。
人面食屍詭如山嶽般龐大沉重的身軀霎時炸開血霧,轟然崩塌,林瑾瑜從中爬出,顧不上滿身髒污,握緊劍柄,将劍用力貫向地上粉碎血肉聚攏的中心之處——那裡有一塊勃勃跳動的血色肉塊,就像是人類的心髒,當它掩埋在屍山肉海之中時難以窺見,但當外表殼脫落,展露出來,那些曾經保護它的鋼筋鐵骨也就成了指引道路的明燈。
劍出,滿地的鼓動的屍身霎時凝滞原地,被利劍刺穿的要害所在劇烈膨脹起伏,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漸漸偃旗息鼓,它隻掙紮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悄然失去聲息。
林瑾瑜甚至沒有等到功成那一幕,便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她透支了太多的靈力,此時靈海枯竭,胸腔中的空氣被緩緩吐出,重新吸進肺腑裡的卻少得可憐,任誰看了她此時奄奄一息的模樣,都會心生憐憫。
那片詭谲怪異的濃霧仍舊未散,盤桓遊走着,像是一道道幽魂旋繞在林瑾瑜上方。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出現一陣從容不迫的腳步聲。
一雙素白長靴閑庭信步走過滿地狼藉,卻像是踏在蒼茫落雪上,沒有濺起一滴血污,鞋底幹幹淨淨。原是主人嫌這詭物的血肉污穢,用靈力先在落腳點鋪了一層光幕,行走之間,漣漪輕動,步步生蓮。
那步伐最終停在林瑾瑜的身前,陰影兜頭籠下。
許是始終萦繞心頭那份揮之不去的死亡威脅逼得林瑾瑜從昏睡中清醒,她的意識逐漸回籠,小刷子般的睫毛輕微地顫抖,似乎想要看清來人,卻連擡起臉的力氣都沒有了,血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像是落下了一行悲傷的淚。
頭頂的陰影忽地凝實,那個人像是蹲了下來,淩冽的氣息拂過頭頂,視野之中,出現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極慢地伸過來,替她擦去裹在臉上的污漬。
“怎麼弄成這樣……”
聲音溫柔似綿延春水,指尖卻冷如三九寒冰,從她的眼睑、鼻尖、唇角、下颚一一拂過,又滑向她的脖頸,帶起一陣令人戰栗的細小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