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縣外,群山綿延,谷壑蜿蜒,正午的陽光灑下時,那村落卻仍隐在薄霧之中。慕凝後來打聽到,這杜家村,舊名是“觀音埠”,如今才被人喚作“求子村”。
他們繞行了幾裡,才見村口立着一方石碑,上頭“杜”字被斑駁歲月啃得隻餘一筆半劃,下方卻有人新添朱紅二字:求子。
石碑前插着幾枝桃枝,底下供着香案、童子像和一盞半熄的燈,風一吹,香火飄搖,似哭非哭。
沈慕凝立在碑前,手中拎着一個小包袱,她今日着一身素青的衣裳,鬓邊斜插着一根銀钗,模樣倒真有幾分像剛嫁人的新婦。
她打量着身側褪去玄袍,換上布衣後添了幾分煙火氣的玄冥,笑了笑:“那遊方道士雖不似正經人模樣,但昨日所言,倒也句句在理。咱們這副模樣進村,倒是要容易的多。”
心中卻暗想:換做往日他倆一白一黑,一埋人一勾魂,怕是剛踏進村口就得被人當成克妻命煞的妖人打出去。
她才擡腳欲行,便聽路那頭傳來碎碎細語,是兩個婦人,一老一少,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緊張。
“你記得待會兒莫要擡頭看人,少說話,少出聲。你這肚子不争氣,已叫人笑話多年,咱們這趟來,若還能求個香火,便是求到命裡去了。”
那年輕女子低着頭,唇角緊抿,似是羞懼交加。
沈慕凝側頭望去,瞧見那年輕女子雖穿着繡鞋羅衫,卻臉色蒼白、眼神怯懦,身旁的婆婆步履急切,拖着她快步向村口來,慕凝認出她就是昨日酒肆裡,被人議論的那位蘇家嫡女。
隻是沒想到,幾年不見,竟成了這副模樣。
見那女子回看了她一眼,慕凝移開視線,攏了攏鬓發,仰頭看向眼前這座沉在霧裡的村莊,踏了進去。
二人甫一入村,便覺四下寂靜得有些奇怪。
腳下小路鋪着細碎青石,兩旁屋舍錯落,牆角垂着新洗的衣裳,樹下蹲着幾隻曬太陽的貓。村人卻不多見,唯有門闆縫隙裡偶爾露出一雙眼睛,打量着這對“求子夫妻”。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來了,新人來了!”
似乎那喊聲點燃了什麼,街角轉出一群婦人老妪,三五成群迎了上來,個個笑得眉眼彎彎,一口一個“好福氣”、“結實标緻”。
沈慕凝被這一窩蜂的熱情唬了一跳,才要開口,手卻已被一雙粗糙手掌牽住:“小娘子這模樣,瞧着就有福相,莫不是才過門不久?來,牽着夫君的手,咱這村講究‘手牽手進,娃娃快來’的好兆頭!”
沈慕凝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半步,玄冥卻像沒聽懂似的,神色冷清站着。
老妪立刻笑出了聲:“這位爺腼腆了?不打緊不打緊,咱村人熱情,進了這村門,都是自家人。”
說着,她手腳利落地從腰間掏出一根紅繩,熟練地一繞,将兩人手腕拴了個結實。
“禮成咯!”她打了個響指,笑紋堆滿臉,“走吧走吧,前頭李嬸家騰出屋子了,今兒正巧空着,給你們住個吉屋。”
說罷,便領着他倆來到了間屋子,老妪笑着推門:“你們先歇歇腳,老身去給你們煮點熱湯,暖暖身子。”
沈慕凝跨入屋中,鼻尖就是一涼。
屋裡幹淨得過分,連窗棂縫隙裡都不見半點塵灰。她剛放下包袱,屋外便傳來小孩嬉笑的聲音,哒哒哒踩着青石闆路跑過門前。
“孩子倒是不少。”她湊至窗邊掀起簾角,目光落在屋外那群小娃身上,幾個孩子圍着一棵歪脖子棗樹轉圈,口中念念有詞,動作整齊劃一。
她看着看着,忽覺手腕一緊,低頭一瞧,那根紅繩還牢牢地纏着自己和玄冥的手腕,結結實實綁了一路。
“這繩子真礙事……”她自言一句,伸手便要扯。卻見紅繩雖是尋常絲線,打的卻是“同心鎖”的結,越扯越緊。
沈慕凝正從發間取出發簪,卻見玄冥隻屈指一彈,“咔”的一聲,那紅繩中段就忽地斷開,斷口平整如刀裁。
“玄冥大人,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玄冥:“……”
“不過,你說這杜家村裡,果真有鬼嗎?我瞧着村民都很熱情,孩子也很聽話,你說會不會是村民行善積德,所以這兒香火旺。”
“你再仔細看看,這些孩童們的眼神。”
慕凝順着玄冥的話望過去,就瞧見果真這些孩童的神情空空蕩蕩,不帶半分童趣。恰在此時,一個最小的孩童忽然仰頭朝她這邊笑了笑,唇角卻僵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