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屋外蟲聲稀疏，偶有風拂過棗樹枝桠，發出幾聲窸窣輕響。沈慕凝原本側卧榻上，裹着被褥閉目歇息，怎奈一身燥熱，如火苗自心口緩緩蔓延，熏得她額頭細汗直冒，連耳根都泛着不自然的紅。

這股熱來得無聲無息，叫人避無可避。她咬了咬唇，終于從床上坐起，壓着嗓子朝另一頭喚了聲：“玄冥大人……”

那人靠牆而坐，閉目養神，聞聲睜開眼，眸光幽深。

“那老妪的藥果然有問題。”她自知面色發紅，語氣卻仍盡力裝鎮定，“我是不是中毒了？”

玄冥語氣冷淡：“非毒，這是春催之物。”

“……”她手指摳着被褥角，雖然看那老妪的眼神，她已猜到了大半，但聽玄冥說的如此直接，她不免有些羞惱，半晌才讷讷道，“那、那可有法子解？”

“人間兩法，”玄冥道，“其一，陰陽交合。”

沈慕凝頓時漲得通紅，為何這男鬼能如此面不改色的把話說的這樣直白。

“你别盯着我看。”玄冥垂眸瞥她一眼，“我并不打算犧牲自己。”

沈慕凝小聲咕哝道：“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對你那樣。”

玄冥淡道，“其二，跳井。”

“……”慕凝扶額，“我是來抓鬼改命的，不是來跳井送命的。”

屋内一時無話，棗樹影子在窗上晃了幾晃。沈慕凝抿唇半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雖羞得臉燒，卻也确實是眼下唯一能行的法子。

她咬了咬牙，小聲道：“那……你讓我抱一會兒？”

玄冥眉心一動，像是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她一口氣說完，語速飛快，“你不是陰氣重嗎？我把床分你一半，隻抱！别誤會，我是為了自救，絕不是想要占鬼的便宜。”

“想都别想！”

沈慕凝臉頰燒得更厲害了，但到底硬着頭皮，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挪了挪身子，退了一步，把另一個枕頭隔在中間。

“那你靠過來總成吧？”她聲音低低的，“背貼背就好，中間隔個枕頭。你陰氣重……我隻是借點涼氣，撐過這波藥勁兒。

玄冥站在原地沒動，低頭看着她，語氣裡帶點譏諷：“你倒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慕凝臉頰一紅：“你就當是借身救世，我總不能真去跳井吧？”

他沒再說話，半晌，終是坐了下來，衣擺掃過床沿，帶着些許陰涼。動作利落地轉身背對她，沈慕凝也緩緩背過去，二人就那樣靠着，枕頭隔在中間，誰也沒越雷池一步。

隔着薄薄的一層，她能清楚感受到背後那人淡漠卻冰涼的氣息，一寸寸沁入骨中，像是滾燙血液終于找到冷靜的出口。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開口：“玄冥大人，你說那接生婆可有問題？還有你說，她真有接生的本事，為何賴在杜家村不走，憑她這樣，完全可以進宮謀個更好的出路吧？”

玄冥沒有立刻答話，隻淡淡道：“想想你自己，為何非得要呆在陽間？反正早晚都得死，不如早投胎。”

慕凝搖搖頭道：“誰知來世是投胎成個神仙，還是成個畜生，倒不如趁着活着的時候，好好做個人。再說了，人間多好啊……還有我喜歡的人。”

玄冥靜了會兒，低聲道：“那個昨日你躲着的探花郎？”

沈慕凝笑了聲：“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那玄冥大人，你活着的時候……有沒有喜歡的人？”

玄冥搖頭，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别人的命數：“喜歡人？哪有那閑工夫喜歡人？”

“啧，真慘。”沈慕凝撐着腦袋，偷眼打量他側臉，“玄冥大人，你生前到底是做什麼的？這麼忙？”

玄冥沉默了會兒，半晌才道：“送人投胎。”

沈慕凝一噎，鼻尖蹭着枕頭，悶聲道：‘那應該是送了不少人投胎，我就不用你送了。’”

屋裡安靜了片刻。

忽而，一陣若有若無的哼唱聲，從院外飄了進來。

那是極輕極細的女子歌聲，字音不明，調子卻分外詭異，像是小孩兒夜裡夢呓，也像某種流傳久遠的童謠，飄在夜風裡斷斷續續，忽近忽遠，又像從地底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