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
詹姆斯·戈登放下手機,結束一段與下屬警員的通話。自上周五抓捕嫌疑犯約翰瑟·格裡姆肖以來,戈登立即安排了針對他的長時間審問,那個中年男人消瘦、沉默、頑固,像一截無法輕易榨出水分的枯槁樹樁。
戈登心裡某個角落在暗暗起疑,作為哥譚警局局長他經手過太多案件,這起案件中兇手展露的獵奇、傲慢、高調乃至華麗的風格,與那中年男人的氣質隐約存在某種根本差異。
然而辦案究竟是講證據而非直覺,又或許就是有人的内心與外在天差地别。
手指下意識滑進口袋,想來根煙為思維助燃,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幹咳。戈登頓時放下手,回頭看見女兒芭芭拉。橘紅發色的年輕女性推着輪椅過來,臉上柔和的指責與調侃各占一半,“我記得你承諾過要戒煙?”
“隻是習慣動作。”戈登掩飾一咳,轉變話題,“現在就準備開始嗎?”
芭芭拉一點頭,“醫生說那孩子已經醒了,她的精神狀态很不穩定,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談話中提到的對象是若拉·埃文斯,女校失蹤案中的幸存者。作為目前唯一可能親眼目睹過兇手的人,她的證詞對指認真兇至關重要,但遇害中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與創傷後應激障礙,時常陷入呓語、顫栗與驚恐發作之中,休養多天才勉強可以對話。
芭芭拉作為女性,顯然比五大三粗的男警員更适合與她溝通。
芭芭拉輕敲了敲門,再推開進去。雪白一片的單人病房内,形容憔悴蒼白的女孩蜷在床上,給人感覺像随時準備躲藏的瘦鹿。
芭芭拉靠近她,聲音柔和輕緩:“你好,我是哥譚警局的顧問,叫我芭芭拉就行。我來是想跟你談談,不要有什麼壓力,就當成是閑聊。”
女孩悄悄瞅她一眼,細若蚊呐道:“嗯。”
“你有什麼煩惱的、不方便告訴醫生的,都可以跟我說,好嗎?”
女孩縮起肩膀,“我,一直在做噩夢……”
“是什麼内容的夢呢?說出來、不壓在心裡,這樣它就不會困擾你了。”
“我在跑,後面有東西不停地追着我,有人在驅趕它,渾身是血,手裡拿着豬倌一樣的長鞭和哨子。我找了個角落躲起來,四周很安靜,我以為終于擺脫它們了,但我一回頭……就看到一張巨大的嘴……”女孩恍惚地閉上眼,随着講述越發抖若篩糠,似乎陷入某種掙脫不開的泥沼,“我,我害怕……”
芭芭拉立刻握住她的手,輕拍後背安撫她,“别害怕,都過去了。你已經安全了,不會有人能傷害你,我們都會保護你的。”随着接近她卻發現,女孩的胳膊與手指上布滿紗布遮掩的血痕,像是在極度驚恐恍惚中自己一道道抓撓出,忍不住稍微心驚。
女孩被她安撫着,慢慢平靜下來,聲音還有點發抖:“對不起……我,我有些餓了。”
芭芭拉暫且放下,溫和道:“沒關系,你先吃東西,我們再繼續進行談話。”
*
塔尼亞原本以為經曆過一系列事件之後,校内成人禮儀式會取消,結果在推遲兩天後竟然照舊舉行。聯想到是在哥譚倒也合理,這裡的人熟悉犯罪襲擊與突發事件就像倫敦居民熟悉雨和霧,如果每一次都為意外讓步,恐怕整個城市早已停轉。
開始前的準備階段,加布麗爾将所有裙子呈撲克牌狀依次攤開,又将各種瓶瓶罐罐扔在床上,于是整間寝室看上去就像被蕾絲雪紡的風暴襲擊過。她押着塔尼亞坐到梳妝鏡前,得意地一擡下巴,“好了,從現在開始你由我全權負責。”
塔尼亞不死心,決定争取最後一點自主權:“簡單弄一下就行,亮片和閃粉之類的就不用了……為什麼會有耳墜和蝙蝠镖一樣大,是某種暗器嗎?”
“别啰嗦!說了都交給我。”加布麗爾打了個響指,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掂起她的下巴端詳着,“嗯……讓我看看你适合哪種妝造……”
塔尼亞放棄掙紮,任由大小姐将她當洋娃娃打扮。她閉上眼,感覺對方指尖蘸上淡香的軟涼質感,均勻塗開,氣息馥郁的凝液交疊覆下,接下來略微幹滞的粉狀抹過,最後細細的軟尖筆依上面龐勾勒描摹,以及指尖梳過發絲。
她稍微睜眼,看見加布麗爾挑出一支純金口紅管,指腹擦了點膏體,在她唇上暈開。
她抿了抿唇,對方推搡着她往鏡子裡看。臉還是這張臉,隻是像把濾鏡修圖從手機裡帶出來,眉眼線條被描得明晰,将眼珠襯作聚焦陽光的盈盈琥珀,雙唇塗成鮮豔欲滴的珊瑚紅,對比木蘭花色的通透皮膚有種明快而富有沖擊力的美感。
頭發則被低檔吹風和噴霧烘得蓬松柔順,及肩發梢以一根珍珠鍊挽成松垮又俏皮的丸子髻。
加布麗爾誇張地感歎大家看到你都會移不開視線。塔尼亞倒缺乏對自己外形的好惡,這副皮囊來源于人造基因,她能在臉上看到太多相同基因制造出的實驗體的影子,他們在被确認失敗後報廢處理,堆積成一座蒼白模糊的合葬碑。
禮服則是養母萊斯利送的那條。融合了一點古典克裡諾林風格,落肩設計托起修長姣好的鎖骨與後背,雪白绉紗重疊着刺玫形的暗紋刺繡,腰上束了條絲絨玫瑰紅腰帶,裙擺是幾近盛放的錯落有緻,站起來轉圈時裙尾拖曳旋起的弧度好似孔雀曼妙的翎羽。
加布麗爾看了她一會兒,又取出耳墜和鎖骨項鍊給她挂上,“脖子這裡有點空……好啦!這下就完美了。”
塔尼亞摸着耳垂,想起自己因受傷而無法參演的舞台劇,真心道謝:“謝謝你……麗爾。”
“跟我道什麼謝呀。”她一邊笑着回答一邊拿起一件收腰魚尾裙在自己身上比量。塔尼亞忽然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急忙問:“對了,你的舞伴是誰?”
成人禮邀請自己的父母來做伴還挺常見,已知加布麗爾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羅曼·西恩尼斯,而她請的舞伴是傑森·陶德,又知紅頭罩和黑面具關系水火對立劍拔弩張得在哥譚地下世界人盡皆知,求導本次典禮現場慘被夷為平地的概率為多少。
想到那個可能出現的修羅場,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加布麗爾随口回答:“哦,我在對象候補裡随便抽了一個。”
好吧,大小姐在這方面從不叫人擔心。
來到宴會現場,禮堂被裝點得富麗輝煌,哥特式挑高的穹窿垂下巨大水晶吊燈,與中心室内噴泉相映成趣。長桌上堆起鮮花與香槟塔,奏樂悠揚。
塔尼亞端了杯姜汁汽水,一邊和加布麗爾随口閑談,一邊确認約定的時間。傑森大概會姗姗來遲,義警工作總是由意外突發事件構成。所以當她第三次擡頭,在大廳門口瞥見熟悉人影時,幾乎驚訝,待對方踏過那層落地琺琅燈鋪織的光幕,清晰邁入眼中,她頓時被深深震撼了——各種意義上。
傑森穿了深黑西裝三件套,身形理所當然的高大,内搭酒紅襯衫襯托肩背寬闊結實的輪廓,黑發後梳,露出頗具攻擊性的五官。唇線緊繃下撇,雙手抄兜,那點穿不慣西裝的粗魯不自在,落在旁人眼裡就被解讀成硝煙與大理石般的冷肅和男性氣概。
像什麼壓迫感凝重的黑/手/黨頭目,憑一己之力将周圍從青春劇變成匪幫片,服務生問他出示邀請函都猶豫畏縮。塔尼亞還以為,這一家子男性義警都和布魯斯一樣,有個布魯西寶貝式的對外人設呢……哦對,傑森在法律和社會層面上都是已逝之人,他才不在乎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