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寒枝樂得自在,挪凳子到窗台邊,把薛缬晚送的幾枝紅山茶修剪好根部和多餘的枝葉後,放進青色花瓶裡。
趙是瀾來的時候,身上有些酒氣,臉色也很難看,臉頰微紅,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氣的。
他順着淩寒枝凝脂般的手指看到了花瓶上的幾枝紅山茶,那紅色在潔白如雪的月光裡顯得分外刺眼,今晚在瓊林宴諷刺他十歲才去尚文館讀書的探花頭上簪的似乎也是這種花,之前強壓下去的火氣在此時此刻又騰地升了起來。
他冷笑一聲,“不過是區區幾枝梅花婢,有什麼了不起的!”
淩寒枝紋絲不動,繼續擺弄瓶裡的山茶花,“山茶就是山茶,什麼梅花婢?你們這些身嬌肉貴的主子把高低貴賤的觀念套在人身上也就罷了,何苦編排幾朵花?”
趙是瀾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一個鄉野女子,倒是讀過些書。”
“‘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為婢’②,妾身不比殿下,十歲從師仍是博學多才不輸旁人,妾身出身鄉野,生性愚鈍,自知不會掉書袋,也不配與和殿下相提并論,卻也是認得幾個字識得些典故的。”
十歲才入尚文館讀書是趙是瀾這輩子都不願提及的傷痛,今天竟然被人提了兩次!聽到淩寒枝和那個不識好歹的探花一樣口不擇言地戳他的痛處。
“你!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誰給你的膽子?”
“不是殿下先指桑罵槐,無緣無故向我發難?”淩寒枝毫不猶豫地反駁。
趙是瀾默不作聲,他今天确實一肚子火——先是去看母親被章貴妃百般阻撓,後是在瓊林宴上被不識擡舉的探花借詩詞揶揄,但這都不是淩寒枝的錯,他不該找她的麻煩,冷靜下來後的他本想道歉,卻看到淩寒枝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輸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一時酒勁也上來了,趙是瀾隻覺頭痛欲裂,忍着暈眩脫了外袍,往床上一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昨晚莫名其妙地被趙是瀾嗆了幾句,淩寒枝心中也有氣,一大早就出了門,免得看見趙是瀾又生氣。昨天的太監服飾還在,她轉念一想,換了衣裳去景南閣。
景南閣是宮中最大的書庫,幾乎囊括了天下所有的書籍,淩寒枝自小酷愛讀書,隻是家貧,無書可看,如今進了宮,她發誓要大看特看,看個夠!
景南閣的掌事是陳芳存的同鄉,經陳芳存打點,淩寒枝已經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去看書了,一連看了半個月有餘,她還是不覺疲倦。
看得正入神,忽然聽得有一人撲哧一笑,淩寒枝問聲擡頭,隻看到一身着錦衣華服的少年灑脫不羁地半倚着書架,他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你這内侍倒是有趣,我在這看了半個月的書,你就在這看了半個月的書,每天隻有比我早的沒有比我晚的,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好學的内侍!”
景南閣的書籍隻有皇帝和皇子能閱覽,十三個皇子有十個已經去封地就藩,目前尚在宮中的皇子隻有太子,瑞王以及簡王,太子和瑞王她都見過,那麼眼前這個人隻能是——簡王趙是觀。
“奴才參見簡王殿下!”趙是觀生來體弱,生下來不久就被送去道觀寄養,最近因為章貴妃身體不好才搬回宮裡,應當是認不出她的。
趙是觀有些驚訝地望着她,“你見過我?”
“奴才胡亂猜的。”淩寒枝語氣含糊地回答。
“倒是個伶俐的人。”趙是觀贊許地點點頭,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區區賤名唯恐污了殿下耳朵……”淩寒枝實在不想和章貴妃的人有牽扯,免得趙是瀾對她又起殺心。
“我看你酷愛讀書,想必也是有些文人骨氣的,不必拿這些自毀自貶的話來诓我。”
趙是觀緩緩走近,想把書架頂上搖搖欲墜的瑞獸擺件歸位,淩寒枝被吓得往後一退,撞到了書架,本在墜落邊緣的瑞獸擺件倏忽傾倒……
“小心!”趙是觀用力一拉,淩寒枝整個人順勢撲進了他的懷裡,她聽見,在她身後,瑞獸擺件在觸地瞬間發出的清脆且刺耳的聲音。
這動靜驚動了不少人,除了景南閣的掌事和負責灑掃的太監,還有趙是瀾。盡管淩寒枝很快掙脫了趙是觀的懷抱,但趙是瀾還是清清楚楚看到了。
想想趙是觀也是半個月前才回宮的,難怪這半個月來淩寒枝天天早出晚歸,連她的好姊妹陳芳存一天都難得見她幾次。
趙是觀一直在宮外,要說他和她有什麼牽扯也不是不可能。趙是瀾起初也不在意,還以為她天天往景南閣跑是真的愛看書,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祖母說得對,她是章貴妃選上來的人,不得不防。他呼吸一滞,不由得攥緊拳頭。
經曆了這場風波,淩寒枝決定以後不再去景南閣了,她認真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塗厚了嘴唇,畫了濃眉,擦了黃粉,點了斑點和痣,隻要卸了妝趙是觀應該是認不出她了。
她把換下的衣服遞出去,“芳兒,把這衣服幫我拿去沒人的地方燒了吧。”
屏風外的人紋絲未動,淩寒枝又遲疑地喊了句:“芳兒?”
“我在這兒……”陳芳存是隔着門喊的,淩寒枝也聽出來了,那屏風外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