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娘大概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了。
我一個人邁着沉沉的腳步回到竹屋,像往常那般讀書、品茶、挖藥。
不過幾個月罷了,我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窗外仍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春筍頂着泥土而出,萬物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好似那個人從未出現一樣。
隻有我記得他來過。
他是江染,是京城的皇商,是個初次見面彬彬有禮,過了不久就變得跳跳哒哒的公子哥。
——可我騙不了我自己,他是王爺,是皇帝的弟弟,是我爺爺所敬而遠之的王公貴族,他是天,我是地,我與他差了千萬裡。
我的存在于他而言是什麼呢?是煩悶時解悶的工具?還是他看膩了胭脂翠钿後想找尋的一絲恬淡?抑或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相逢于萍水之間,相離于柴米油鹽。
我努力去忘記那些虛假,我甚至不小心摔了他喝過茶的杯子,我日日研讀醫書,鑽研藥理醫術,我知道時間會沖散一切,可我真是太天真了。
就在我以為我快要脫離他的時候,他就站在我面前,穿着第一次見我穿的那身衣服,他竟然還對着我笑。
“書涵。”
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意外,我從未想過我還會再見他。
他見我愣在原地,便擡起手想在我眼前晃晃,誰知他才剛擡起手,我便如驚弓之鳥般猛得後退,然後朝他跪下:“王爺......”
他大概也被吓到了,連忙也跪下要扶我起來。
我看着他愈漸靠近的手,竟吓得跌坐在地上。
這下換他愣住了。
好一會兒,一陣漫長的沉默,耳邊隻有竹葉飒飒敲擊的聲音。
江染慢慢地站起來,低下頭,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反感我。”
我的眼神飄忽,也不知該看向何處,隻好笑着說:“怎麼會,您是王爺,是我不配讓您這樣對我。”
“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知道,”我點點頭,“這種事當然很難開口。”
興許永遠不會開口,直到你對我毫無興趣的時候,你的身份就會變成一個借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本來想找一個适當的時機告訴你,可我沒料到那天在宮裡會碰到你。”
提起那天在宮裡的事,他反常的态度又浮現在我眼前,“都是命吧,”我苦笑着,拍拍衣裳上的灰慢慢站起來,“說起那天,是我對不起你,你的傷?”
還是要問到這裡。
“我已無大礙。”
“那就好。”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能去屋裡聊嗎?”他試探着問。
“還是就在這裡吧。”
他點點頭,也不強求。
“那天的事,其實與你無關,很抱歉把你卷進來。”
與我無關?的确。
我苦笑一聲,“我知道,我與你是兩條沒有交集的線。”
“不,”他看着我,目光如炬,“有些事我不知該如何向你開口,但我對你從來沒有過假的。”
“王爺,”我擡眼看着他,“你不須向我開口解釋,從前無所謂,而今無意義,你便隻把我當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足矣。”
他終究是個一身傲骨的人,我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明白了我的堅定,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便轉身離開,像極了涼亭外那個不曾回頭的男人。
其實我多希望他能夠回頭,興許他能看見我眼角閃亮的,晶瑩的液體,興許他會再說說别的什麼,可是他還能說什麼呢?
既然路是自己絕斷的,又何必再要失望一次。
不過我的确沒有想到,我生命中第一個讓我如此動心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的生活,就好像美夢方醒,或是宿醉之後的微醺。我似乎還能感覺到享受,可我也清楚的知道它已經離我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