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我真是很讨厭秦婉。”
話一出口,餘淑妃便驚訝地捂着嘴。半晌她對着我笑道,“您瞧我,總是亂說話,該叫她敬賢皇後才對。”
晉封皇後的聖旨還沒來得及宣告六宮,秦貴妃便猝然離世。她死以後,一向默默無聞的我被立為了皇後。
餘淑妃起初很不屑,她以為沒了秦婉,她便能成為一宮之主。她實在太不了解我們這位皇帝。在他心中,寵愛從來不會是晉封的第一要素——甚至于我并不覺得他擁有“愛”這種能力。
我被立為皇後,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我的家世——戰死疆場的早亡的父親與馳騁一生的年邁的爺爺。我的爺爺是平南軍主帥,在軍中頗有威望,他隻有我父親一個獨子,卻早早地戰死沙場。皇帝需要用我這個絲毫不會對他造成威脅的人來拉攏軍心。
我這一生最快活的時光,便是年少時與母親生活在西南邊陲的小鎮上。那時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我的後半生會被困在這樣一個高牆築起的牢籠中。
自從進宮之後,我的心便已經死了。
起初,秦貴妃與餘淑妃争風吃醋,我雖被封為惠妃,卻因不受寵愛而遭人忽視。等到秦貴妃離世,陛下忽然想起我,餘淑妃便常來我宮裡挑釁。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她依舊常來我宮裡,卻早沒有當初盛氣淩人的氣勢。歲月在我們身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訴說着這些年的痛苦與壓抑。她也許是終于倦了,常常在我宮裡一坐便是一天,孜孜不倦地與我擺談,即便我常常并不回話。
“今兒天都這麼晚了。”淑妃忘了眼窗外的金色夕陽,她慵懶地起身行禮,“皇後娘娘,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她走到門口,又忽然回過頭來,笑道,“這滿宮裡也隻有您,還能聽我念叨這麼久。能來您這兒坐一會兒,我才覺得日子不那麼難熬。”
她長長的影子逐漸消退,伴着夕陽漸漸沉落。
其實我倒更懷念當初那個鬥志昂揚的她,那樣鮮活明豔。她如今低着頭,步履緩緩,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着我,我們已經步入黃昏。
初雪飄落的時候,漠北傳來噩耗。
“娘娘,毅王殿下殁了。”
我研磨草藥的手頓了頓。
一時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心,隻覺得久久的惘然。
“陛下應該很傷心吧。”
“聽宮人們說,陛下一接到這個消息,便如同失了魂一般,怅然若失了好久。”
我不信這個世上有人真正鐵石心腸,陛下是唯一一個讓我動搖的人。
扶持他的符家被他趕盡殺絕,寵有加的貴妃被他逼到自盡,唯有對待這位并不算親的弟弟時,勉強能看出他的幾分人樣。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依舊毫不手軟。我相信毅王殿下和我一樣恨他,不然他不會選擇遠走邊疆近二十年,一次都不曾回來過。
我繼續研磨着手中的草藥,加大了力度。這是很珍貴的藥。
陛下的身子越來越差,他緊繃了二十多年的神經終于松懈。
入秋時,他已經滿頭白發。
高公公傳旨讓我去侍疾時,我不禁有些手抖,在我離開他的宮殿之後仍舊心有餘悸。我還以為他要效仿北魏,去母留子。
他沒我想的那樣冷血,倒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做了二十來年的夫妻,生下三個孩子,我卻從來沒看懂過他的心。
他的眉頭總是緊鎖,眼神深邃,猶如數九寒冬,看得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