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腦震蕩、多根肋骨骨折、左手上臂骨折、右小腿開放性傷口、多處軟組織損傷,一系列的傷讓接星星這一晚輾轉難眠。
計斐在配合警察做完筆錄之後就離開了急診,頭也不回的那種。
他聽見急診的護士姐姐小聲說:“剛剛小計醫生是不是生氣了呀,臉色好難看!”
另一個姐姐也跟着點頭:“我也覺得是,而且那個嫌疑人說是小計醫生打了他,小計醫生脾氣那麼好,我聽他們科護士說他從來不發火的,對誰都是笑臉呢。”
“一定是剛剛那個嫌疑人太氣人了,居然把好好一個小帥哥打成那樣!”
“你就知道看帥哥!”
幾個小護士忙着手裡的活,不再聊這個話題。
接星星心裡一陣刺痛,計斐就是很正直很有正義感的一個人,無論今天躺在這裡的是誰,他都會幫忙報警。
計斐太好了,就算過了這麼多年也還是一樣。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揮之不去,接星星用力閉上眼,兩人間的病房裡靜悄悄的,另一張床上沒有病人,隻有他自己很輕很輕的低語聲響起,像是怕驚醒了誰。
“天黑了,星星,閉上眼睛,天黑了……”
過道裡始終沒有熄滅的燈光透過病房門上長塊的玻璃照進來,遠處傳來稀碎模糊的說話聲,身體各處泛起細密的疼痛,随着他的意識一點點變鈍,緩慢流逝的時間好像也在飛速倒退回十二年前的那個夏天。
或者準确一點,是高一暑假的那個夜晚。
極其糟糕又荒唐的一個夜晚。
時針指在數字8和9之間,他在幾道好奇的視線裡奪路而逃,慌亂地連電梯都忘記坐,選擇了跑樓梯。
大概是命克樓梯吧,跑下最後兩級樓梯時,接星星滑了一下,然後帶着滿臉的倉皇和驚恐摔進一個不算堅實但穩穩接住他的懷抱。
比對視來得更早的是對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在黏膩的夏夜格外清爽。
“同學,你怎麼了?”少年青澀而朝氣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帶着一點驚訝。
接星星擡起臉,看清了對方模樣,一張年輕俊秀的面孔,十六七歲,眉眼明亮,嘴唇紅潤,骨骼還未發育完全就已經能窺見日後那高挺的鼻梁、平坦的顴骨以及完美的下颌線。
“幫幫我!”他無心多想,下意識抓住了少年結實的小臂,哀求道。
“你給我站住!”身後樓梯上方響起氣急敗壞的怒罵和重重的腳步聲。
“求你……”接星星白了一張臉,葡萄似的大眼睛裡噙滿淚水,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隻思考了很短的幾秒鐘,計斐拽起雙腿發軟的接星星朝路邊跑去,他一把扶起剛停好的自行車,回頭喊:“上車!”
就在回頭的一瞬,他注意到那通往街道的樓梯頂部懸挂着一塊陳舊髒污的燈牌——鴻馨旅館,其中“鴻”字中間的“工”和“馨”字裡的“聲”都已經暗淡了。
“坐穩了!”計斐目光凝了一下,繼續道,等接星星一坐上後座,自行車便像離弦的箭似地沖了出去,彙進了稀稀落落的車流。
“人呢!媽/的!”憤怒的高呼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接星星雙手緊張地扣着自行車的車架,車速上來後帶起的微風拂動他因為出汗而粘在鬓角的碎發,兩側快速退後的景物稍稍安撫了他緊張到不知所以的心情。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騎出去很遠,來到一條陌生的街,車子突然地停下,接星星的臉不受控地撞向男生的後背,對方卻隻是問:“你跑什麼?他們欺負你了?”
接星星重新擺正身體,搖了搖頭,哽咽道:“是、是我……太笨了……”
計斐下了車,發現身後的人竟然安靜地哭了一路,眼角紅通通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全都聚到下巴,再一塊落到衣襟上,濕了一大片。
額角的血管仿佛跳了跳,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知道怎麼會有男生哭得這樣梨花帶雨,又能不發出一點聲音,教人看了心軟,說不出一句苛責的話。
計斐拿出壓箱底的耐心:“你别哭,我請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他擡頭四顧,剛好不遠處就有家小超市,門口放着冰櫃。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冰淇淋。”計斐停好車,看着接星星乖乖下車,才一路小跑去買冰淇淋。
等計斐一手舉着一個冰淇淋回來時,接星星已經擦幹淨一張小臉,他坐在路肩邊,抱着自己的膝蓋,盯着腳下的梧桐葉子發呆。
大概是跑得着急,計斐聽見自己的心髒用力蹦了兩下,像是要跳到别的什麼地方去。
“草莓味的和巧克力味的,你選一個!”他快步走近,獻寶似地将冰淇淋舉到接星星面前。
接星星臉上有明顯哭過的痕迹,眼眶通紅,臉頰和鼻翼也有紅印子,他眨着又大又圓的眼睛,猶豫半晌,伸手接過了粉色的草莓味冰淇淋。
看他終于平靜下來,計斐明顯松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
接星星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動作很秀氣,眼睛不由自主低下去,落在那邊緣發黃卷曲的葉片上,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