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酒的人身子重,接星星折騰了一晚上早就沒了力氣,向群和淩鴻時兩人互相搭手才把計斐弄上車,兩人出了一身的汗。
計斐大半個身子靠在接星星身上,半閉着眼姿态黏糊,淩鴻時從後視鏡瞧了一眼,忍不住撇嘴,剛要張口,被向群一瞥又沒說話。
好不容易把人送回了家安頓好,等重新進到電梯,看着不斷變動的數字,淩鴻時終于忍不住念叨:“你幹嘛老護着接星星,明明你跟他還沒我跟他熟呢!”
“你看他那樣,動不動就哭,像什麼男人,偏偏計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十年都沒清醒!”
“你說計斐平時多聰明一人,怎麼一碰到接星星的事智商就不夠用了呢!你别不說話啊!”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路,向群終于沒辦法繼續當啞巴:“計斐喜歡他。”
隻一句話,就殺死了比賽。
喜歡就沒法論對錯,也不能講好壞。
腦子裡有張香培玉琢的面孔忽地閃過,淩鴻時讪讪住了嘴,隻瞥着上頭的數字:“這電梯怎麼這麼慢!”
向群頭也不擡:“是你性子急。”
那兩人把計斐丢在床上就走了,接星星當然是弄不動計斐去洗澡的,隻好去浴室打濕條毛巾過來給計斐擦身,那點淡淡的薄荷香氣早被濃烈的酒氣遮蓋,聞不見了。
擦完了臉和脖子,接星星擡手去解襯衫扣子,手卻被握住,計斐手勁大,攥得他皮膚泛白,他也不躲,計斐費力睜開眼,盯着接星星的臉好半天,像是終于認出人來,說了句“星星”,才松開手躺了回去。
又沉沉睡去了。
接星星紅着眼繼續解扣子,一滴水珠落在白襯衫上,連影都不見,像雨水融進了大海。
他仔仔細細地給計斐擦了兩遍,那灼人的溫度才漸漸平息下去,這兵荒馬亂的一晚發生了許多的事,每一件都令他心神俱疲,此時望着計斐安然沉睡的面容,他終于支撐不住,蜷在床邊,跌進了更深的黑暗裡。
“你跟那個男孩子到底是什麼關系?他叫什麼,計斐?”常年沉于醉酒的嗓音早就壞了,尖利嘶啞,聽得人頭昏腦漲。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兒子,不男不女,現在還跟男生混在一起,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你爸更加不會認你了,要不是你這樣我們怎麼會離婚,他怎麼會不要我!”
“男的和男的怎麼能在一起,惡心!下流!我警告你,趕緊跟他分開,你要是不把這個毛病改掉,我就死給你看!”
“你聽見沒有!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說話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隻有一管刺破人心的嗓音無孔不入地叫嚣着。
“别說了……别說了…...不要說了!”接星星猛地從黑暗裡掙紮出來,額角的冷汗涔涔,他後怕地喘了兩口氣,天還沒有大亮,一縷微光透過窗簾縫隙瀉進來,他怔怔地望了會子。
“做了什麼夢,這麼害怕?”身後忽地響起道溫和的聲音,駭得接星星身子一抖,一回頭對上計斐的目光,剛剛從噩夢驚醒心神恍惚,他竟沒發現計斐已經醒了,正半靠着床頭看他。
“沒什麼。”接星星搖了搖頭,臉上有濃重的疲憊。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計斐沒有如他所想的發脾氣或者責怪他,隻是聲音帶着宿醉後的沙啞,睫毛低垂着,微微遮住了眼珠,“接星星,你怎麼總是這樣?”
“總是…怎樣?”接星星仰着頭看他。
“十年了,我一直在等,等你出現,等你回來,等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想,無論是為什麼,無論你經曆了什麼,隻要你說,隻要我知情,我都……我都沒關系的。”
“可是,你隻是推開我,你總是推開我。”
計斐垂着眼睛,失落像連綿的暗潮一波一波漫過邊沿,染紅天際。
接星星隻看見他高高的眉骨和利落的下颌線條,無言中透着絲絲縷縷的委屈,他何曾見過這樣失意的計斐,也不願意見這樣的計斐。
“不、不是……”
“接星星,到底要怎麼做,要怎麼做你才能真的回來?”計斐習慣性皺眉,語氣沉悶,自己卻毫無知覺,“我做的還不夠,是嗎?”
心髒像海上的一葉扁舟左右震蕩,仿佛随時會颠覆海底,昨夜徘徊于耳邊的“小安”和眼前計斐的一聲“回來”就像兩隻無形的手,各執一邊,死死拉扯着他的身體,要将他撕成兩半。
怎麼會不夠呢?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他沒有一刻不在思念這個生命裡最初也是給過他最多溫暖的人,就算計斐恨他、怨他、讨厭他,他也連做夢都想回到計斐身邊。
可不行啊,他早就是個髒東西了,每一次計斐落在他身上的溫柔目光都像烙鐵一樣滾燙,他張不開嘴,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