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了。”
計斐松開轄制他的手,于是身體脫力往後砸在床上,他擡起右手,輕輕地擋住眼睛,不是不敢看計斐,也不是不想看,隻是單純地覺得很累。
他好像站在旋渦之上,無數隻手揮舞着要抓住他,他苦苦地抵抗着求饒着,卻在被光照到的這一刻,忽然喪失了力氣,有種不如跌下去好了的念頭。
反正連計斐也看到他的醜陋、卑微和不堪了,那麼還有什麼值得他在乎呢?
計斐像是被誰打了一個耳光似地頓在那裡,半晌沒能做出第二個動作,臉上的失落、愠怒、不甘都像被大雨沖刷過般消失了蹤影,褪去了色彩。
“不要緊,可以治。”他嗓子啞得厲害,或許是昨夜的酒太烈,也或許是今晨的光太冷,說句話都疼,卻停不下來,“我帶你去看醫生,沒關系的。”
他這樣說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接星星。
接星星就那麼掩着眼睛,不動也不說話,濃濃的疲憊從四肢百骸深處溢出來,無聲地吞沒掉他。
“不要了。”
“不要了,計斐。”
是不要去看醫生,還是不要計斐?
接星星不知道。
計斐沒有問。
然後“啪”的一聲響起,皮/肉相撞的聲音響徹空蕩房間,接着是一聲又一聲,接星星移開手,計斐臉上已經紅腫一片,左右臉上俱是又紅又深的手指印。
骨科盡是些一米八一米九的大高個,一個個不用健身也有發達的肌肉,手勁更是大,單手擡個200斤病人的大腿半小時不在話下,接星星現在也見識到了,那遠不是他的力量可比拟的。
他幾乎來不及思考,就抓住了計斐還要往臉上扇的手:“你做什麼!”
計斐卻不理他,立刻就擡起另一隻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完全不留餘力,力道重的連帶抓着他手的接星星也跟着渾身一震。
接星星終于繃不住情緒,喊出了聲:“計斐!你要幹什麼啊!”
他又急又氣,一改往日的怯懦不敢言,難得地喊出這麼大動靜。
計斐卻十分冷靜,口吻冷得要結冰:“我竟然到今天才覺得真的後悔,是我賭氣,不肯找你,我固執地要等你自己回來。”
他的嗓子好似經曆過暴風雨的摧殘,破破爛爛。
“我以為你最多是過得沒那麼好,可能會去打工,或者像以前一樣需要省吃儉用地過日子,可我太年輕氣盛了,想得太簡單,我沒想到…我怎麼能沒想到,你會過得那麼痛苦——”
他聲音晦澀喑啞,心内劇痛:“明明我可以找到你的,明明我有機會的,是我沒有堅定,是我意氣用事,我為什麼要等,我真的……真的後悔。”
殘破的廢墟在呼嘯的暴風雨中根本不能支撐,終于轟然倒塌。
他以為自己在一點點靠近接星星,在了解現在的接星星,在幫助接星星解決難關,在重新找回兩個人的感情,結果根本不是,他隻是用自己的自以為是當了幫兇,撕開對方陳舊的傷疤,添上新的痛苦。
接星星的沉默仿佛一場無聲的陳述,讓他明白,他永遠不能真正體會那些所謂過去了的傷痛,更不能改變什麼,讓他明晰,在那錯失的十年裡,這個總是軟弱、少言、不抱怨的人,過得很不好,充滿苦難,甚至絕望。
他不是救贖,不是光明,不是溫暖。
他計斐什麼都不是。
這樣清晰直白的認知是他最擅長的總結陳詞,從小到大,他都是自信驕傲的性格,堅信自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學習、運動、為人處世,隻要他願意,沒有做不好的,可偏偏,在許多人認為不算難做的感情一途,他輸的徹底。
淚水盈滿自認堅毅的軀殼,然後摧毀僞裝,最終成為破碎的光。
這一刻,少年時以為山海可平歲月不改的狂妄自大終成一顆堅不可摧的子彈,擊碎幻夢,刺破時間,正中他的眉心。
“你是不是…不會再原諒我了,也不會回來了?”
不同于上次浴室裡的默默落淚,也許是因為沒開燈的房間昏暗,又或者是那一瞬的刺痛難以忍受,從來好面子又臉皮薄的計斐哭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将情緒擺在了台面上。
接星星呆愣半天,不知該怎麼安慰,直到透進房間的光線又亮了一些,才驚醒似地動了起來,他伸手抹上計斐濕漉漉的側臉,他的手小,隻能托住下颌的一小半,動作裡帶着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