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鋪了半張床,白皙的脖頸毫無防備展露在空氣中,梅負雪眼一眨不眨,像是還沒回過神來。
“咔”的一聲輕響,孟餘淮握住床架,緩緩收緊力道,居高臨下俯視床上的人。
對方表情未變。
滿春閣禁制觸動的一瞬間他就有所察覺,密室不大,沒多少藏的地方,情急之下隻能攀到床架上,借着垂下的床帏掩住身形。
他不動聲色掀開床帏夾縫,餘光瞥見外面敞亮的環境。
幾上落了碎渣,盤中糕點有一塊斜在外面,頗為不雅觀,但看模樣隻是缺了個角,不像人咬的。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地面。
長階一路濕水橫流,青苔擠滿每個縫隙,腳踏上去不說黏滿鞋面,留下印子是必然的,通道打開的一瞬間腳步聲分明,現下密室的地面卻幹淨如常,不見污漬。
匕首悄聲出鞘,他目不轉睛地盯着下面那處細膩,身子慢慢弓起,蓄勢而發。
“啪。”
動作倏而頓住,後腰處蓦地傳來拍打感,孟餘淮眉頭一皺,重新退回原位。
與此同時,外面寂靜的通道蓦然出現沉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愈發清晰地傳到二人耳中。
“尋到了嗎?”
聲音有點模糊。
“沒有,上面找遍了,連藏書閣家主都親自動身尋找,但什麼都沒發現。”
“會不會出城主府了?”
“不可能,”另一人否定,“城門外看守的弟子少說百人,他若是敢跑出門立馬就會被發現。”
“所以……人到底去哪了?”
“……”
孟餘淮豎起耳朵,神經繃到極緻,床架雖然結實,但他的重量放在哪,稍微一動就會發出嘶啞的摩擦聲。
尤其是下面還有個不知敵我的人。
注意力全放在外面,空當間往底下一掃,忽地發現床上竟還有隻巴掌大的白金色團子,那團子也不似常态,顫了顫,仰頭瞪眼跟他對視。
未等他做出反應,就感覺自己後腰處也傳來騷動,一隻白中帶黑,同樣巴掌大小的團子冒出頭,睜着大眼往下看。
“……”
床榻間一上一下氣氛莫名詭異。
孟餘淮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看看自己,又看看床,竟不知該以什麼樣的态度去面對現在的場景。
直到底下的人突然一動。
身子蓦地僵住,礙着姿勢問題無法阻止,他隻能眼睜睜看着對方輕松翻了個身,悄悄将簾子掀了個角,露出一點端倪往外看。
“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是這樣嗎?”
外面又響起聲音。
“這糕點……”
孟餘淮瞬間意識到不對,忙不疊看向外面。
“一點沒動啊……”
聲音拖沓疑惑。
“……”
冷汗還沒冒出來就戛然而止,他撐着身子,茫然地盯着方幾。
五塊牡丹糕整整齊齊摞在一起,碎渣都沒掉出分毫,就連方才被照亮的密室都恢複了原來的昏暗。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什麼,猝然低頭。
梅負雪正歪着腦袋,似乎有些好奇,又有點驚訝,直勾勾看着外面兩人,孟餘淮依稀能辨認出這好像是看見熟人的眼神。
腳步聲複起,兩名弟子漸漸遠去。
“……”
兩人兩鳥又僵持了好一會兒。
确認人已經走遠,孟餘淮無聲呼了口氣,攀着床架逐步挪到角落處,避開梅負雪的位置手一松。
“咚。”
床榻發出悶響,孟餘桑穩穩落在床尾。
梅負雪被震地“嘶”了下,頗有些不滿,撐着身子望過來。
孟家财力雄厚,即便是個掩于衆人視線的屋子,所配備的東西也是最好的,就拿這床榻來說,足足能容下四五個人并排躺。
而現在一頭一尾的兩個人一個半蹲着身,眸光似箭,手中匕首雪亮,仿若下一秒就要白刃進紅刃出,肅殺之意不見掩飾,而另一人則抱着枕頭靠在支頂的架子上,衣擺鋪了小半張床,滿臉無辜。
現在動手也不是不可以。
梅負雪慢慢垂下睫,漫不經心地想。
“你是誰?”
孟餘淮出聲了,一動不動盯着床頭,全神戒備。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梅負雪笑眯眯回道。
對方上下打量了番他的裝扮:“你不是孟家弟子?”
“唔……”
梅負雪這才記起自己還頂着孟家弟子的臉,但這并不耽誤。
他眨眨眼:“你說呢?”
匕首鋒芒一閃而過,孟餘淮仍保持着攻擊的姿勢,不敢大意。
“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我?”
梅負雪輕笑一聲,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我養的小寵物聽見這裡有動靜,非要拉我下來看看,我這個做主人的肯定得慣着些。”
這話一出,他明顯察覺到對方的呼吸一緩,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而後眼睫下垂,視線瞥向某處,一副詢問作态。
沒過多久,便見他手肘一轉,殺機内斂,時刻緊繃的身體也稍微放松下來。
梅負雪終于看見對方後面那處始終藏頭露尾的家夥——
一隻同樣巴掌大小,渾身羽毛灰撲撲的幼鳥。
用幼鳥形容也不太準确……
但這家夥這副模樣……讓梅負雪覺得自己的猜測好像錯了。
鳥團正縮在自家主人身邊裝死,忽地察覺到有視線過來,一臉納悶地回望過去,猝不及防就對上了對面那個疑似凄慘可憐的同類。
它:?
對面發現它注意到自己,翅膀一撲棱,迫不及待就要飛奔而來,關鍵時刻孟餘淮眼疾手快,猛地出手,拎雞仔一樣卡住翅根,才成功将鳥遏制在半空中。
梅負雪看着這如此熟練的動作,不由得産生一絲惜惜相依之情。
“放開吧,”他娓娓道,“咱們都是同類人。”
對方約莫也明白自己身份早已暴露,索性松了手,任由梅負雪打量。
這鳥說它灰撲撲的還真不是開玩笑,若說鳥團一開始的細軟的白金色絨毛是因為靈力不夠無法生長,那這家夥就是單純的毛掉光了,新的沒長出來,梅負雪甚至依稀還能辨認出灰毛中幾截白色的羽管。
他心覺詫異,分神瞧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孟餘淮,沉下心到了識海。
“是它嗎?”梅負雪問。
鳥團正跟個觀賞物似的杵在枕邊,目光警惕地随着好奇的同類從床這邊移到床那邊:“沒錯,絕對是。”
“我瞧它這副樣子還沒你靈智高,怎麼當的鎮族仙獸?”
鳥團聽到這微妙地沉默了一下,目光又放在好奇蹦跶的灰鳥上,欲言又止。
片晌,才猶豫道:“因為它退化了。”
“嗯?”梅負雪沒聽懂這句話的含義。
鳥團耐心解釋:“平常鳥類每年到固定的時間都會進行換羽,多為秋季,仙鳥不然,根據自身情況而定,孟家這隻……我也不清楚,但現如今都已過小寒……”
梅負雪頓時明白了它的意思。
仙獸就算是與衆不同也不至于趕着大冬天挨凍掉毛,現在它這副模樣隻可能是一種情況——
它是被迫的。
“……”
灰鳥發覺兩道複雜的目光,并未做出任何防備或是警惕的反應,它颠颠一跳,似乎想要爬上鳥團的身。
然後未能得償所願就挨了一巴掌。
“嘭。”
一團球蹦蹦跳跳滾回自己主人那邊。
孟餘淮出乎意料沒有尋責,隻是伸過手接回灰鳥,默不作聲将之掩在懷裡。
一人一鳥都被吓得悶聲不吭,老老實實縮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