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瞥見到院中整齊擺放的幾凳,佝着頭往桌上的壺裡瞄,正準備掀蓋查看,就挨了同伴一巴掌。
“你幹什麼?”他頗有些不滿,“沒看見我在辦事呢?話說這兩人可真奇怪,咱們準備的東西一點沒動,連水都……”
“找到了。”
話語驟停,他猛地回頭。
隻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院内,不知何時多了個白色身影,擡步間衣袍逶迤,明明動作不大,卻轉眼間就出現在二人面前。
弟子赫然冒出一身冷汗。
院子不小,正值寒天,地上濁雪殘留,他們一路走來濕泥不斷,綴了一串明晃晃的印子,但眼前這位陌生貴客别說腳印,連鞋邊都是純淨的。
沒來由的,他想起了滿春閣那條青苔遍布的長階。
“仙君,”不敢深究,他拱手行禮,“見過仙君。”
“……”
無人回應。
弟子僵持着作揖的姿勢,擡也不是放也不是,空當間偷偷瞄了一眼,便看見一張緊抿着唇的利落側面,冷峻又寡淡,再往下看,就見白衣雲袖之下隐隐有淡光閃爍,像是什麼紋路。
他一時間沒摸清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這個節骨眼上孟家突然貴客上門,家主百忙中派他們來迎接,可言語卻分毫不提貴客身份,弄得他們幾個都無從下手。
可一直傻愣下去也不是辦法。
“仙君?”
他試探追問。
“有事?”
對方終于回話了,明明是個詢問的詞,說出卻莫名聽的人發怵。
弟子硬着頭皮道:“貴客上門,孟家有失遠迎,方才家中突生變故,我們家主沒有及時迎接,故派我來表歉意。”
“……”
周圍一片死寂。
弟子又艱難繼續:“仙君有何需求盡管提出來便可,吃食零嘴孟家還是不缺的……”
話未說完,便覺臉側一疼,一陣火急火燎的熱風掃過,如有實質般給了他一巴掌,霎時驚得他往旁邊跳去。
“什麼東西……啊?”
然後又挨了一巴掌。
鳥團在兩位弟子震驚無以複加的眼神中撲騰着翅膀往前沖,在最後關頭戛然而止,兩隻爪子死死抓住那截白色的衣角。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其實在床上……”
尾音一頓,它看到了旁邊兩位弟子熟悉的臉龐。
“……”
“他們其實……”它生澀地拐了個彎,“其實在床上做飯。”
“……”
被扇的弟子剛站穩,就聽到這麼一句話,下意識問出聲:“誰在床上做飯?”
“……”
祁白川偏過頭,古井無波的目光落在它身上,鳥團嘴一閉,老老實實縮成一團,試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喜食者未至。”他開口。
“原來是這樣,”弟子莫名被打也不敢多言,捂着臉頰繼續傳話,“我們二人此次前來還有一事,原本家主欲晚上做宴,但就在剛剛傳來消息,說是事情解決了,特派我來通知二位……”
說到這,他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匪夷所思,聲音都放慢了不少:“半個時辰後即可開宴。”
“啊?”這次驚愕的源頭換成了鳥團。
它擡頭看了看明朗的天氣,不确定道:“半下午吃飯?”
弟子縮着脖子回答:“是。”
“……”
然而鳥團來不及追問,就見旁邊人微點了下頭。
弟子見此也不敢多待,撂下一句“過後再來”就慌不擇路扭頭離開。
“……”
院内又隻剩一人。
“不是,誰家好人半下午吃飯?沒事找事呢?”
祁白川卻道:“他們還要多久?”
鳥團聞言沉默一瞬,閉眼沉入識海,過了片刻受了什麼刺激般渾身一哆嗦,懊惱道:“我聯系不上。”
說着,它又瞧了眼旁邊人的臉色,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讓它想琢磨一下對方心思都做不到。
但思及自家主人回來後的處境,它還是甕聲補充:“嗯……應該不會太久,他們很快的。”
……
打臉來得也很快,鳥團顯然還是低估了自家主人的拖沓。
日頭肉眼難察落了些許,眼瞅着外面又出現兩道既熟悉又催命的身影,它趕忙一撲翅膀,回到樹下那道身影的旁邊,心虛道:“那個……咳,要不咱們先走?”
祁白川擡眼未答。
……
引路的弟子還是方才那兩個,與單拉出來被扇的可憐人不同,這次二人都不約而同地發怵。
此時他們沿路而行,身後一人一鳥落後幾步跟着,離得不遠,卻悄無聲息,讓他們時不時就想扭頭觀望好确定人沒有跑走。
但關鍵就在于這扭頭上。
一次兩次還好,兩人亂翻換着直面那張面無表情,活似下一刻就要給他們一刀的面容,但随着走的時間越長,那種寒毛乍起的異樣也愈發明顯,尤其是路過滿春閣的時候——
拔涼拔涼的感覺滲透皮膚達到一個巅峰,他們甚至覺得脊椎骨幾乎都要那道目光被抽出來。
“剛才不是還沒這樣?”其中一弟子小聲詢問。
“不知道啊。”被扇過的弟子苦着臉,“話說家主為什麼要提前開宴,小少爺不是還沒找到嗎?”
“底下搜過了,就連客人的院子裡也看了,小少爺身子骨弱無法辟谷,又兩日未進食,按理說跑不遠。”
“是啊,城主府外還排了一條街的醫師呢……”
醫師?
鳥團聽到這終于咂摸出點不對來。
城主府外那一群醫師不都是幌子嗎?可如果按他倆這話的意思……
“難道葉家這些普通弟子也不清楚真相?”它悄悄傳音。
“你們發現什麼了?”祁白川問。
“孟餘淮膽子挺大,”鳥團評價,“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把那群弟子耍得團團轉,他自個兒倒是窩在原地沒動,我們一進去就把他逮了個正着。”
“動手?”
“這倒沒,”鳥團伸長脖子看向前方的路,“吓了吓他,把他給逼到床……”
它倏地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