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位,”弟子适時出聲,側身讓開一條路“請進。”
……
絨毯一路鋪到了屋内,未上階便能觑見裡頭的桌椅,還有牆壁上那隻展翅欲飛的雪鸮紋路,金晃晃的光甫一灑落,死黑古闆的眼珠霎時有了色彩,但身上的長羽卻依舊是灰沉沉的,積污擦都擦不掉。
鳥團回想起密室中的情形,别過頭瞧了眼自己潔白鎏金的羽毛,一時間不知該感慨還是慶幸。
一人一鳥都駐足在了門口,兩位弟子憋着氣不敢出聲催促。
“貴客既來,為何要候在門前?”
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由遠及近,似清晨細水上的薄霧,徐徐氤氲進人的心裡。
“孟家此番招待不周,還望二位莫要介意。”
聲音和緩,帶着歉意。
祁白川恍若未聞,垂落的袖擺帶起一陣清風,拖着長長的影子跨步進屋,身後的兩位弟子低頭,在那片白色衣角消失的瞬間一矮身——
“嘭。”
大門徹底合攏。
進了屋,鳥團終于靜下心來好好觀察首座上的娟秀青年。
孟懷之。
孟家現任家主,實力不詳,膝下有兩個兒子,這方面同葉家倒是有相似之處,但兩家的性子卻是截然相反。
彼時葉鴻赫身負難言之隐,即便曾經享過天驕聲譽,也都為掩人耳目而不得不壓下,故芸城對他的流傳一直都是諱莫如深,來去無名。
孟家主卻是個溫潤儒雅的君子。
這幅溫潤不僅是指他的脾性,更是指他眉眼舒緩的弧度,似乎所有的冗長繁雜都驚不起他眼底的一點水花,時間磨砺過的皮囊隻剩面臨萬物的處事不驚。
可孟家舉世共睹的攀高是實實在在的——
這該是個善于斂芒的人。
“仙君可方便告知我姓氏?”孟懷之大抵是猜測他們任務在身,問的也含蓄。
“胡。”
祁白川開口應了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鳥團則偷摸低頭,看見了對方腰間那塊印有胡聿名字的令牌。
“胡仙君。”孟懷之順勢接下腔,“此番奉命前來想必也是對我孟家之事有所耳聞。”
奉命二子咬的頗重,像是故意而為。
“可我聽聞……仙君好像并非孤身一人前來。”
“……”
這話歧義居多,宴請時間太巧了,剛好卡在梅負雪不在的節骨眼,祁白川又很少給人面子,鳥團是真心害怕這位祖宗嫌棄麻煩,直接綁人逼問。
來不及思索辦法,下一刻,對方的舉動就讓它一口氣吊在嗓子眼裡。
隻見這位出身名門宗派的祖宗目光逡巡一圈,跟進自己家似的自發選了個不前不後的座位,衣擺一撩,闆正坐下了。
然後低着頭,視線落無所處,嘴中應付之意不加掩飾:“我一人足矣。”
鳥團恨不得替他開口。
“孟家最近諸多繁事,仙君還是不要亂跑為妙。”
孟懷之毫無愠色,也跟着入座,仿佛他才是那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家主多心。”
祁白川垂眸看着滿桌子菜肴,不知在想什麼,少頃,擡手一動,将長袖束起,然後持筷伸向桌前,在上方停頓一瞬,精準落在某盤醬香濃郁的肉片中,從中挑出一塊白蒜來。
再之後就是循環往複,不停滞地挑着菜肴裡的姜蒜。
鳥團眼瞪得滾圓,就這麼看着對方視周遭如空氣,利落地弄完了一盤菜。
“玩鬧罷了,”祁白川挑得專注,過了片刻似乎是才想起來自己要事在身,于是頭也沒擡補充了句,“家主也有意?”
“……”
許是這番舉動過于失禮,孟淮之也少見地頓了一頓,他支着桌,虎口卡着茶盞盤了一圈,眼尾慢慢下觑,那張與孟于桑五分相似的臉笑意淺淡,約莫是生出了不悅。
但礙着涵養,并未多計較。
“仙君既然來到此處,想必是帶了話,就是不知……我那侄兒是怎麼安排的?”
“就事論事。”
筷子磕在碗沿,“帶孟餘淮上來罷。”
“……”
鳥團:?
等會兒,帶誰上來?
它猛一回頭,愕然地看着準備對下一盤菜動手的祁白川,差點撲人胳膊上。
不是,他家主人還沒回來了呢?怎麼還帶拆自己家門的。
此話一出,孟懷之摩挲着白瓷地指腹一頓,低眉向下看去。
宴桌不止一個,少年從容地坐在其中,手上動作未停,挑挑揀揀,嘴上說出的話也都直白明了,似乎是心思在别處惰于糾纏,又不得不配合着上陣。
他舉起杯盞,應聲道:“自然是要帶的,但在此之前,仙君不想了解一番孟家事情始末嗎?”
“……”
“說罷。”
底下傳來聲音。
“孟家事務諸多,我如今不便飲酒,今日以茶代酒,還望諒解。”
話畢,孟懷之率先一飲而盡,手中杯盞緩緩落于桌前,隔着不遠的距離目光投向少年坐處,示意二人可以走完過場就可以直接步入正題。
對方同樣舉杯準備回禮。
正當他以為不會再出現變故時,少年不知怎的手一停,瓷杯猛然一顫,像是沒拿穩般嘩啦一下栽倒在毯上,清茶頓時灑了一地。
孟懷之慢慢眯起眼。
沉默良久,待對方自顧自從旁邊換了個茶杯,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方才開口:“仙君是對我孟家有何不滿之處嗎?”
“并非。”
祁白川抽空回道,“水燙而已。”
邊說邊順走了桌上茶壺的蓋,心平氣和放在了自己剛滿上的杯盞上。
看着這匪夷所思的舉動,孟懷之眉頭微鎖,一言不發。
在無人注意到的桌底,鳥團一點點挪到身旁的袍裾邊,伸出爪小心翼翼扯了扯。
祁白川視線轉過來。
它斟酌片晌語言,試探性開口:“那個……我剛剛聯系到主人了。”
“他說……”鳥團擡頭觀察了番對方神色,确定好這人沒有愠怒迹象後,才慢吞吞道,
“主人說讓你把蓋掀開,擋着他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