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鳥團呆滞一瞬，随即渾身一抖，難以置信地盯着空空的茶盞，就差把眼珠子瞪出來了。

完蛋，光顧着它家主人，忘了這邊還有個城主。

“還有一事需勞煩城主。”

祁白川不緊不慢拭了手，擡起眼皮，他的眉眼偏利，眼窩凹的深，眉毛幾近掃入鬓角，并不是個好相處的相，看久了讓人不禁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或許是仙修的高了，凡大宗弟子無一不是風光月霁，哪怕背後有些放不上台面的心思，外表總能看得過去，就像他那個前途無限的侄兒。

孟懷之頗為心不在焉。

“韓……”底下聲音稍頓，話頭一轉，“城主對我家主子印象如何？”

孟懷之把玩玉珠的手漸漸停止。

瑪瑙色的串珠“嘭”地掉在桌面，磨光的桌面很滑，那一串圓潤的物什便刹不住腳，直直滾落在地。

伴随着啪嗒地脆響，孟懷之站起身，溫和的眉目散去，燈光落在他的臉上，襯得兩側顴骨分外明顯，沒來由的多了幾分淩厲。

“仙君何意？是在質疑我孟家不忠？”

“并非。”

相比于他的冷色，祁白川卻要鎮靜許多，難得耐心解釋：“城主多心，如今論道在即，敵衆我寡，主子勢單力薄難以匹敵，此番又有蒼梧宮弟子伴行，若有人光臨，到時勞煩城主美言。”

“……”

屋内靜默無聲，孟懷之居高臨下，端詳良久，烏眉黑眼在這一刻有些異樣的深沉，片晌，他嘴角一動，笑容複起，僅一瞬又恢複成那個如玉而澤的城主，似乎是接受了這個措辭，他慢慢坐回原位。

“韓侄兒幼年喪母，憑借過人天資進入涵虛宗，至此順風順水，若真要說些什麼，不過是他這人性子過于溫軟，脾氣不硬，比我這個做城主還要聲名在外。”

祁白川道：“确實如此。”

孟懷之繼續道：“韓侄不曾在我膝側長大，孟家對他疏于關心，屆時論道大比，若仙君能見到他，還望替我問候兩句，孟家感激不盡。”

祁白川擡了颌。

“……”

屋内又沉默了一會兒，座上的兩人彼此互不相視，仿佛不是來參宴做客，而是來當堂對質打架，鳥團縮在桌腳旁，腦袋一片蒙，也沒搞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聊起韓峥了？是準備先發制人嗎？

再三思索，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它終究還是沒忍住，身子一動，蹑手蹑腳挪到了白色袍裾旁。

“呃……我們現在到底要幹嘛？”

“候着。”

祁白川頗為閑心回了它一句。

“候什麼？”

然而不等它再思索，就有了答案。

或許是受不住屋内沉重的氣氛，孟懷之率先開口詢問：“仙君覺得我這番話怎樣？”

“尚可。”

祁白川道，“蒼梧宮威勢遍布，城主莫要錯過這次機會。”

“自然。”

孟懷之溫潤一笑，正要繼續說些什麼，在看到下方情景又戛然而止。

自宴會開始時白衣少年便如同寺裡的佛像般巋然不動，除了方才認真細緻的挑菜，但挑完後桌上菜肴依舊跟剛端上來一樣齊全，哪怕是二人閑談，對方的視線也未曾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而現在不知怎的，那雙眼眸忽而落在他身上，卻不甚冷冽，像是冰川下的裂紋，逐漸透露出一點泠然的意味，但隻浮現于表層。

他難得有些意外，沉吟片晌，輕聲道：“仙君可還需要什麼？”

“無需。”

祁白川微微偏頭，視線移開，但依舊是停在他周圍，“再不吃菜要涼了。”

“……”

他靜默一瞬，對于這匪夷所思的話不知該怎麼回答。

斟酌少頃，隻好回道：“仙君若是不急，我可讓弟子再備一份。”

“……”

鳥團默默地攀着桌沿，露出個腦袋來，眼一眨不眨盯着上方。

設宴的地方當屬孟家之最，富麗堂皇又不失風雅，主位的後面還立了個白鳥展翅的屏風，不知是擋什麼用的，現如今那裡卻多了個人——

正是衣襟微敞，束腰松垮的孟餘淮。

屋内亮堂，此時他站在自己親爹身後，手腕腳腕都是勒出的紅印，臉卻是蒼白微茫，但即使是這樣也擋不住他無神空洞的目光，活像剛經曆了一場非人的折磨。

身子蓦地一歪，在注意到自己親爹後又生生止住，孟餘淮咬牙切齒忍痛扶着屏風挪了個位，生怕驚動自己親爹。

鳥團一時看呆了。

不待它反應，就見孟餘淮旁邊靈光一閃，紅梅奪目潋滟，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屏風前。

下颚一偏，祁白川順着翩然的衣角看向揮手那人。

表兄——

無聲唇語。

梅負雪眸光熠熠，單手捧着嘴做了個喇叭狀。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