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弟子稀缺,論道選拔人數不夠,需要新鮮血液的補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沈無眠出面召集各大宗門設置聚靈陣法,靈力耗費巨大。”
祁白川的話久久不散,那一語如同堅韌的鋼刀,徹底撕破面具的僞裝:“仙門後脈勢微,沈無眠為仙門小輩所備,鑄造艱難,用以輔助修煉。”
通了。
一切都通了。
梅負雪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何世家無聲消弭?
為何論道天驕逐屆銳減?
為何宗門不斷降低弟子标準,卻也無濟于事?
他們早就知道!
他們早就發現了不對!
世界的氣運在悄然無息中減少,消失的先是無名無輩的散修,再是傳承已久的世家,下一個會又是誰?
會是……
仙門嗎?
亦或是他自己。
内心翻湧如潮,梅負雪壓抑住手腳的顫抖,盡量放平聲音:“照你所言,葉,孟兩家都屬陣基,陣基将某樣東西積攢起來,最後傳達給主陣,那……主陣在哪?”
“……”
“我不知道,”裴初如實道來,“主陣與陣基必有聯絡,兩者甚至可以互相通達,若是入陣或許能探查到源頭,葉家當時我隻收了尾,沒有機會,孟家我雖看見了蜃境,但境已坍塌,我實力不夠,不敢輕舉妄動……話說公子入陣時可有發現?若是祁仙君也在也許就能找出入口了……”
“……”
“他……在?”梅負雪忽然轉向他,表情帶着莫名的僵硬。
“對啊,”裴初沒多想,“公子入境沒多久,孟……那個傀儡就來了,為避免打草驚蛇,祁仙君隻能隐去鋒芒,随他們去了刑堂。”
“……”
“然後呢?”梅負雪聲音很輕。
“藏書閣傳來異動,”雖不明原委,裴初多次的直覺發現了對方奇怪的狀态,“我們本欲去刑堂,但料想祁仙君修為傍身,應無大礙,于是先去了藏書閣……”
“然後趕上蜃境破碎!”林超予不知為何突然搶話,“蜃境與現世重疊,通往現世的道路出現,那時候才聽見刑堂那邊交戰的動靜……”
“……”
“您當時在半空中墜落,這太危險了,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本想讓裴初搭手……”林超予說到這,語氣帶了劫後餘生的感歎,“沒想到祁仙君還是在最後關頭趕來了。”
“……”
梅負雪臉色蒼白如紙,他仿佛聽見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整個人的喘息都帶着不正常的顫抖。
“主子,”林超予突然一頓,慢吞吞道,“他比我們要慢呢。”
“……”
嘩——
短短一陣腐朽氣息撲面而來,吹散了那張朦胧毫無血色的面容,梅負雪嘴唇微動,玉瓷破碎般的憔悴瞬間爬滿了整個身軀。
他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所有的疑問都如棉花般堵在喉嚨,戛然而止,隻留下一具被抽掉神魂,空殼行走的塌皮爛骨。
“他到底……”
手腕蓦然一痛。
一股無法形容的強烈拉扯感傳來,這再熟悉不過的束縛感讓他驟然低頭——
細弱發絲的紅線一改疲軟,繃到極緻,那看不見的盡頭正直直指向府邸深處的長階。
叮——
“……”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怔住了。
那清脆悅耳,穿透重重枷鎖的鈴音突破蜃境,猝不及防撞入耳中。
幻境成了現實,聲音太過于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很不真切,但也正是這時候,手中那塊指引道路的令牌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瞬間爆出強烈的光芒。
叮…叮……
鈴聲越來越急促,這催眠符般的聲音如同情景再現,慕栖刹那間反應過來:“是詭修!”
伴随着話語落下,遠處忽然一聲轟鳴——
巨大的天幕陡然一暗,似乎承受了極重的壓力,在這瞬間那青灰暗淡的幕澤出現了反常的裂紋,如同玉瓷質料的“咔吧”不絕于耳。
飓風肆虐,那仿佛遊蛇冰冷蜿蜒的枯枝席卷沖天,一條條銳利的枝葉劃破天幕,形成了足以吞噬深林的巨淵,一時間方圓數裡的糜屑似乎都受到了什麼指引,前仆後繼化為養料。
這驚天動地的一幕太過震撼,不亞于九霄雷劫當頭,在風雲變化的中心,一把三尺餘長的銀白色的長劍露出端倪,仿佛是窺伺已久的鋒芒,終于在星羅棋布下斬斷棋局,直逼要害。
同一時間,鈴聲加劇。
有東西在上階!
意識到這點後梅負雪面色遽然一變,腳下生風,身形如鬼魅消失在原地。
然而于事無補。
——太快了。
那重重的漩渦飓風仿佛是塊巨大的磨石,每經過一層便會變本加厲的凝聚,一次又一次,追随着劍影的流光,在長劍沖擊的路程不斷刮骨鍛造,揭開了銀白光輝下真正的面目。
一半鎏金,一半玄暗。
如同天地交接的邊線。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極具下落中碰撞出火花,仿若陰陽兩極,明明該是血海相隔的深仇,卻被另一種強悍的力量生生雜糅在一起,成為了新的鋒刃。
光與暗的對峙難分勝負。
那龐然蓬勃的威壓之下,長階顯得無比渺小,就連那逃竄的黑影都變得微不足道。
梅負雪清楚看見了上面轉瞬即逝的驚懼面容,以及倉皇之下,雙唇無聲的顫抖。
——救我。
隻要你救下我,我就告訴你……
攀爬的速度實在太慢,在絕對的力量之下一切都是如同作繭自縛,梅負雪瞳孔漸漸縮小,時間在一瞬間被掐住了尾巴,他兩指掐訣,指尖的靈光發出可怖的氣息,仿若是将星辰大海濃縮成了一滴雨水,随風飄搖不定,然後伸手一揚——
餘晖落下。
轟然一聲巨響,大門閉合,僅剩的靈力毫無征兆撞在厚重的屏障間,成了蜉蝣撼樹的瘙癢。
遲了。
“……”
嘩——
風聲鶴唳,帶起層層漣漪的軒然大波,梅負雪步子慢下來,久違的孤獨環繞,臉側似乎有碎石傾斜而過,微麻刺痛的感覺一下下警醒着他,逼迫他面對現實。
所有的猜測與遲疑,試探與擔憂,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心如死灰的麻木。
沒有寺廟,沒有香爐,也沒有那挂滿紅綢的枯樹,蛛網的裂紋蔓延至階下,幾乎要毀天滅地的一劍将所有東西一掃而空,隻留下正中央方圓百十裡的坑洞。
漩渦中央是一具男屍,死不瞑目,胸膛正上方橫貫心髒的長劍預示着方才發生的一切,那瑰麗,華美的劍鞘上壓着一隻手,食指指骨抵上劍鞘,一反常态的緊繃。
“……”
叮。
硝煙褪去,震動許久的磐鈴再也支撐不出,“咔嚓”一聲碎成幾片,梅負雪蓦然止步。
寒風漠漠,勾勒出那道颀長的身影,石橋下綿延無盡的燈火似乎成了褪色的舊夢,夢境破碎後再次變得遙不可及。
“……”
梅負雪張了張嘴。
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裡,那邊的人擡起頭來,是目空一切的冷漠,一路風塵仆仆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劍下蜿蜒的血迹昭示着所做之人的無情,祁白川手上發力,锵聲過後,劍歸入鞘——嘩。
灑落一圈的妖豔血花。
他腳下一轉,白衣飒飒,步伐穩健,帶着不容置疑的強硬走來。
梅負雪蓦然意識到什麼。
但已經晚了。
隻見前方那道身影猛一擡手——
紅線瞬間纏繞,如頑蛇般收到極緻,兩人距一下子拉近幾尺,梅負雪登時踉跄幾步,猝不及防之下他招出長劍,鋒刃深深插進土裡。
一個無可遏制念頭從心底緩緩升起。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