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幹涉。
“……”
殷鶴歸艱難地直起腰,眼皮顫抖,幾乎是有些發狠地看着上方的沈無眠。
沈無眠眉頭一擰,拒絕之意再明顯不過,但還未出口,祁白川就動了身,涼意擦肩而過:
“如你所願。”
說罷不等任何人回應,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殿。
……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梅負雪顫了下眼睫,眸中映出微弱的火光。
周圍暖融融的,舒适柔軟,被褥觸之可及,甚至于有些燥熱,他慢慢翻身,一隻腿探出溫柔,腳尖傳來冰冷的涼意。
思緒慢慢回歸,他看清了昏暗的卧房。
靜谧像蠟封的酒罐,甜膩的氣息絲絲縷縷鑽出縫隙,整間屋子都浸泡在了沉重的海底。
黑暗還在發酵,潛伏的野獸露出獠牙,涼意瞬間席卷全身。
沒有任何猶豫,梅負雪頭跳下床,奔向了就近熟悉的木櫃。
青年的軀殼要大上一圈,空間狹隘,衣擺被擠在了縫中,梅負雪手忙腳亂地拉扯,門不可避免發出擾人的噪音,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被放大數倍,幾乎是拔出衣袖的下一刻,外面就響起另類的開門聲。
野獸來了。
“……”
嘭!
櫃門卡進東西,身體頃刻陷入桎梏,梅負雪臉色白了白,黑暗中的力道奇大無比,他拼命掙紮,但無濟于事,那股力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隻一瞬間,空間就失去防守。
吱呀——
野獸露出爪牙。
祁白川低低道:“是我,莫要怕。”
“……”
梅負雪松了力。
床頭的燭火太淺,光亮找不到這邊,兩人隔着半邊櫃門驚魂未定,像是回到了出陣時那錐心刺骨的話,天色日月無光。
祁白川忽然傾身,兩臂穿過後腰腿彎,他低頭時露出一截衣領,有些淩亂,似乎是風塵仆仆,梅負雪沒有再掙紮,身體一輕,幾步的距離,又回到了床上。
卧房空間不大,一個人就過于冷清了,梅負雪看了少頃,緩緩擡起胳膊。
這是個意味不明的讨要,祁白川揩去他汗濕的發縷,拇指停在顴骨,眸色愈深。
然後輕輕摩挲兩下,珍重一般,回抱了過去。
理所應當,又順理成章。
梅負雪深深淺淺呼吸着。
就這麼過了半晌,他才小聲道:“他們是不是為難你了。”
祁白川“嗯”了一聲,又道:“還好。”
“結果如何?”聲音模糊困倦。
“打一架。”祁白川說。
“什麼時候?”
“論道。”
梅負雪終于擡起頭:“論道?”
“……”
“你不是早就去過了嗎?”
“……”
“他們想試探你?”
“……”
祁白川揉着他的後腦,說:“常人無法兼顧兩修。”
“你是常人嗎?”
“可以是。”
“……”
梅負雪慢慢蹙起眉。
“仙門不乏天才,二十年足以晉升境界,”祁白川安慰道,“若我如他們猜想,這二十年來應當止步不前。”
“若你當年就隐藏實力……”
說至此,他忽然消音,然後陡轉話鋒:“其實沒有差别。”
“……”
梅負雪收緊胳膊,下巴磕在對方肩窩處:“他們隻想要一個光明正大且無人幹涉的動手機會。”
“嗯。”
“……”
床榻靜默悄然。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抱着,呼吸輕飄飄都潑灑在對方臉頰,随着胸膛的起伏似乎有加重的趨勢,黑暗中某種東西無聲發酵,肌膚升起麻癢的戰栗。
心底泛起漣漪的波瀾,悸動愈發明顯,再下一次吐息時,梅負雪忽然出聲:“你曾經做到哪步?”
“……”
祁白川突兀一頓,掀開眼皮,一動不動看着他。
梅負雪拉開距離,認真道:“現在可還記得嗎?”
“……”
這似乎打破平衡的鑰匙,冰川下的激流沖破水面,霎時天旋地轉。
後腦處的溫熱寸寸下移,下颌卡進一截指骨,頭被迫擡起,四目相對,這個姿勢實在是難受,支撐的手倏而一松,二人雙雙往下倒去。
視線中隻有天花闆的一角,脖頸發酸,梅負雪有些迷茫,但光亮被遮了大半,頭頂隽秀的面容也因為逆光而有些晦暗不明。
身下被褥一陷,人影壓了下來,梅負雪動了動身,手腕被扣在頭頂,掙不下來。
溫度落在額頭,太陽穴,從上至下,最後滑落鼻峰。
兩人似乎都有些急促,那種無形的隔閡越來越淡,視線朦胧,恍惚間隻剩下彼此的倒影。
梅負雪半眯着眼,在鼻息交融之際出聲:“氣運在減少。”
“……”
上方動作未停,梅負雪又道:“你早就知道了?”
“……”
祁白川終于擡頭,那張臉居高臨下,似乎是面無表情的,可語調中的沙啞卻暴露了情緒:“是。”
“為何會這般模樣?”
“……”
梅負雪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逐漸微妙的氣氛,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時期的執拗,固執達到頂點,追問不放。
“沈無眠在查。”
祁白川這樣說着,禁锢的力道卻愈發強硬。
“噢……”梅負雪有些惋惜,“入陣的方法你也早就知曉。”
“……”
“佛像連着佛陀,算是捷徑,既如此想要進去,就要廢了他的命脈,破開口子。”
“……”
“可他沒有舍利。”
“……”
“你早就知道,”梅負雪輕聲道,“你為什麼出不來?”
“……”
“是陣主不讓你出,”梅負雪道,“還是你犯下彌天大錯,心底忏悔,不願面對。”
“……”
他還想說什麼,可後話還未出口,就不禁“嘶”出聲。
下颌多了兩指,他被迫回正目光,看見了對方眼底濃濃的不善。
那模樣像是種警告,又像是掀起的逆鱗。
梅負雪茫然歪着頭。
“……”
祁白川突然扣緊五指。
也正是此時,兩人間傳來一陣細微的靈力波動。
動靜很小,梅負雪卻在刹那受了驚,手肘沒收住力,下意識往前一推,許是修為大減,祁白川猝不及防之下竟真的踉跄了幾步。
待他站穩回神,就見床榻上的人坐起身,雙臂抱腿,目光乖巧,臉上意猶未盡。
梅負雪說:“沈無眠給你傳音?”
“……”
祁白川一言不發,扶着桌案面色漸沉。
梅負雪眷戀道:“你要快點回來,我會想你的。”
“……”
“嘭”的一聲響,桌案搖晃,天真下隐秘的劣根終于露出端倪。
祁白川深深地看着他,眸中黑瞳閃爍,似有什麼東西要突破桎梏,梅負雪眨了眨眼,慢慢躺倒在床榻另一側,兩人就這麼僵持對峙着。
良久,祁白川冷下聲:“我很快回來。”
說罷腳下一轉,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屋内。
“……”
卧房又恢複寂靜。
稀薄的風打在禁制,屋内屋外構成了兩方不同的天地。
梅負雪松開手,雙腳落在地上,他站起身,面上笑容消失,瞳孔在跳動的火光中慢慢縮小。
人走遠了。
大門處恍惚又出現了兩道身影,是弟子和祁白川,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門前,手中靈光閃爍,被遮住的殘缺印記拼合在一起,湊成了完整的解咒術法。
吱呀——
他呼出一口氣。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