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我也是當年活下來的老人,”修士咬着字眼,輕飄飄打量着對面,“隻是我資質一般,這麼多年下來止步不前,甚至比不上低輩的殷鶴歸,但也曾親眼看見了很多事。”
“……”
“包括佛詭結束的會審,包括仙首推舉,也包括從你入宮到你論道。”
祁白川慢慢擡眼。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你我都是同輩之人,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修士突然退步,“你言說宮主留人不為仙境,那你最後留在他身邊是為何?”
“……”
“事情解決,真相查明,宮主依照承諾放你離開,你卻不走……換句話說,你最初接近宮主的目的是什麼?”
“……”
周圍忽然陷入死寂,風聲簌簌入耳,空氣中似乎傳來了細微的靈力波動,像是壓抑不住的躁動,可它太淺太淡,傳到近處就隻剩下礙眼的塵土。
祁白川一言不發,拇指無聲按住劍柄。
修士掃過一眼,輕輕挑眉,然後才慢悠悠補充道:
“是為了權利嗎?”
“……”
“還是……”
“為了報仇?”
刷——
劍光似火,原本接近枯竭的經脈爆發出強悍的力量,電光火石間修士倉促一笑,面具下藏匿的劣根終于生長發芽,他猛地招劍,鋒刃摩擦發出“铿锵”巨響,迸射的火星幾乎要飛進人的眼裡。
其實都是假象。
透支的經脈撐不起如此重的負荷,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皮膚似乎都被撐成了薄薄的一片,無需離近就能感受到底下沸騰的血液,連持劍力度都是輕飄飄。
修士咧開嘴,喉嚨發出渾濁的聲音:“你逃不掉的。”
“……”
“魚餌來了。”
轟!
遠處蓦然爆發出一陣巨響,觀台四分五裂,不知名的群衆發出凄厲的求救,一時間天地颠倒,日夜糅雜成線團,似乎有一道天雷豎劈之下,貫穿世界。
不待反應,一股更加凜冽的氣息就迸發噴薄,黑壓壓的烏雲如同密不透風的牢籠,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但它并不是死的,仿佛是生了靈智的野獸,黑色的氣息擰成了麻繩,遠遠甩出鞭尾,套住了脆弱的脖頸。
隻聽一聲輕響。
咔。
血肉糜爛,身體四分五裂。
殘肢并未消失,而是就此卷入黑霧,黑暗中一陣奇怪的咀嚼聲,清晰而悚然,密密麻麻灌入耳膜,甚至連逃跑的修士都停頓了一瞬。
“等等,這不是靈力。”
有人驚呼。
“這是……”聲音突然一啞。
——這是詭氣!
“宗主!”
天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殷鶴歸悲恸大喊:“有人突襲!”
沈無眠蓦然起身,也正是這時,一直無動于衷的陸燭陰突然擡手招劍,裹紮着靈力的聲音響徹天地:“何人膽敢在論道鬧事?”
沈無眠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仙門宗主都坐鎮在此,爾等鴉鼠還不速速現身!”
話音落下的瞬間,陸燭陰消失在原地。
半空流光轉瞬,是縮地千裡,光源目标正是變故源頭。
千鈞一發之際,寒光從天而降,長劍未至,劍氣已經轟然斬下,陸燭陰悚然一驚,行至一半的靈力生生截斷,反噬帶來的腥氣蓦然湧上口鼻。
來不及思考,靈力重新調動,全數集中在了冰冷的鋒刃之上。
锵!
額角青筋跳動,陸燭陰咬着牙,嘴裡擠出三個字:“梅寒聲。”
梅寒聲笑道:“陸宗主着急作甚?情況危急,老夫擔心你實力不濟,特來送你上路。”
這個送你上路說得一語雙關,陸燭陰聽得眼皮跳了跳:“敵襲在前,梅長老有空在這與我閑談,不如先擒拿鬧事之人。”
“好說,”梅寒聲擡手一招,“無眠。”
陸燭陰臉色遽然一變。
“沈宗主,您不能走啊!”
“您要是走了,我等力微單薄,到時敵襲無人鎮守,這可怎麼辦啊……”
“沈宗主!”
“沈宗主……”
一片嘩然之中,沈無眠腳下一動,瞬間行至二人之間,陸燭陰驚懼轉頭,然而對方并未在意,目的明确,直沖震源。
就在即将到達時,前方突然冒出一道身影——是無相宗的尊者。
沈無眠速度未減,長劍眨眼揮出,隻聽“锵”的一聲,手臂發麻,尊者眼睛暴突,骨骼傳來奇怪的“咔吧”聲。
“沈……無眠。”
沈無眠輕嗤道:“不過如此。”
尊者聲音一揚:“危險在即,你作為第一宗宗主,百般阻攔我等支援,到底意欲何為?”
沈無眠瞥見追至身後的幾人,忽然一笑:“我想如何?”
說罷松了劍,後退幾步,視線輕飄飄掠過四周:
“大詭泯滅已久,你們不妨解釋解釋,這些詭氣又是從何而來?”
天空黑雲壓下,仿佛是一座倒扣的盆缽,頂燒得通紅,灼熱的溫度翻滾攪弄,無形的威壓遍及每一個人,這确實是詭氣,當年崇道便能操縱如此規模的詭氣,可現在他死了,世上又有誰能夠隻手遮天。
幾張面容形色各異,皆是欲言又止的難堪,無相宗尊者痛心怒斥:“自然是歹人作祟,時間緊急,沈宗主若是繼續拖延,後果不堪設想。”
“裝傻充愣,”锃光雪亮,沈無眠冷笑道:“那就去底下再說吧。”
……
修士一劍斬出,祁白川被迫回身抵擋。
觀台衆人四處逃竄,黑雲成了罔顧人命的鎖鈎,每刮起一陣飓風,就有數條生命被卷入巨口,碎骨肉糜散落天空,昭示着掉入深淵的下場。
遠遠聽見一聲轟鳴,兩道身影淹沒在滾滾黑雲,沈無眠周身數十道人影包圍,即便如此,靈光璀璨耀眼,他仍未落入下風,另一邊單打獨鬥的蒼梧長老更甚,陸燭陰已經節節敗退,可遠處烏泱泱一片,是趕來的無相宗支援。
外面不知下了什麼咒,涵虛宗的人進不來,隻有四面八方潛伏的野獸。
修士眉梢上揚,劍鋒劃出血光的靓麗。
祁白川退了幾步,長劍“嗤”地嵌入地闆。
“不自量力。”修士輕蔑道,“大局已定,任你如何掙紮也不過徒勞無功。”
“……”
祁白川眼睫半阖,扶着劍喘息幾不可察。
“我知曉你何故堅持,”修士撚着字眼,“你有一個兄長,他應該是你唯一的親人,卻因着當時仙門退縮枉死,你蓄意接近宮主不過是為了為他報仇,殊不知宮主意圖相仿,但他不知道你的原委。”
“……”
“于是你配合調查,成功得到宮主青睐,并以此為引,步步滲透蒼梧,才能在最後深入八方陣,吞噬崇道的殘魂,最後修為大漲,與蒼梧宮宮主一戰。”
“……”
“你後悔了。”修士嘲哂道,“宮主的重傷給你不少打擊,你後知後覺發現仙門分歧,災禍源頭另有其人,于是你裝作一無所知,騙過蒼梧涵虛,企圖在宮主出關時重回往日……”
他邊說邊挑起劍,一步一步上前。
“但為時已晚。”鋒刃映出那張蒼白的面容,修士一字一頓,舉起劍,殘忍道:
“那一戰聲勢浩大,八方柱塌了一半,宮主為了彌補過錯,力挽狂瀾,時隔多年,蒼梧避世,而他也早就……
身死道消了。”
锵——
火星滋啦一下竄出幾尺,長劍似乎陷入了銅身鐵臂,竟無法動彈分毫,巨大的沖擊幾乎滲入了骨子裡,刹那間修士臉色變了。
一種極為淺淡的金光從劍尖蔓延至小臂,再到全身,關節都鏽得不得扭轉,這似乎是某種極強的力量,金石難入,萬中無一,但随着篇章的翻頁,都泯滅在了曆史長河中。
耳邊響起凄厲的慘叫,天邊炸開血花,朵朵妖豔至極,殘肢軀體成了盛大的煙火,勝利的天平轟然傾倒。
祁白川拇指上移,抵住劍柄。
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厲喝響徹天地。
一道人影被提了起來。
霎時刀光劍影通通遠去,無論是破圍的沈無眠,亦或是血戰的梅寒聲,都在看見那道匍匐身影的瞬間掉入冰窟。
殷鶴歸使勁一拽,人影無知無覺,衣擺開出頹敗的梅花。
“賊人在此,誰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