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固縣下轄五鄉、三鎮,每每趕集這日,多有百姓往縣城而來,不乏手頭寬泛者,衆多攤位自城外數裡鋪開,直入城内,車馬人畜無數,好生熱鬧!
四月十一一大早,明月匆匆用過早飯,委托相熟的跑堂夥計幫忙打聽一同南下的,然後便牽着騾子往人多處擺攤,結果期間數次想掀攤子不幹。
要了命了!
之前她于城内兜售時,所選人家皆有餘力,又自恃體面,不甚計較,并不大用操心。可來趕集的則不同,且不說多少兜比臉幹淨,光問不買看熱鬧的,更沒個輕重,黑乎乎的手上來便掐。絲綢嬌貴,明月一個沒看住,好好的料子就髒污、勾絲,沒法賣。
還有扒手三五成群,先有人裝作問價,吸引攤主,另有同夥趁機伸手亂抓,得手便一哄而散。待攤主回神時,想抓賊都沒處抓去!
明月隻一個人,看得住東便顧不得西,嗓子都喊啞了,牙花子也終于高高腫起,夜裡回客棧一盤賬,又給氣笑了:
刨去被弄髒、弄壞的損耗,另有二十餘片不知所蹤,也不知何時被誰趁亂摸走了……
相較之下,那些為了三兩文零頭梗着脖子磨一日的,都不算什麼了。
然撇開一切糟心事情不提,倒也有好處。南來北往人多了,賣得确實快,所剩三成零料幾乎售空,一天都快趕上之前五天賣的了。
明月撓頭,安慰自己,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也是沒奈何的事。所幸損失不多,貼肉放置的錢袋亦無損,旁的不提也罷。
剩的十來塊零料,要麼顔色不好,要麼有污損,眼見着是賣不出去了,明月打算再攢攢,給自己拼件裡衣穿。反正套在裡面誰都看不見,隻把最鮮亮的露在袖口那兒,裝裝樣子就成了。
至此,貨物便算清空,可以盤賬了。
開銷:零料二十五兩半,整料十兩,往返路上消耗約莫九兩;杭州住宿九日,所費約二兩;固縣住宿至今共十一日,每日房費、吃喝、沐浴約一百一十文,合計一兩二錢;二十文找跑堂的打探消息,前後兩次三百文謝過春枝姐姐,潔牙粉二十文……零零總總加起來是四十七兩三錢半。
收回:雖有損耗,然當初買零料時薛掌櫃亦反複讓價,如今收回五十二兩,四匹整料二十四兩,合計七十六兩。
換言之,自正月底逃家,至今已及四月中,南北奔波兩個半月,淨賺二十八兩七錢!
我掙錢了!
“嘿嘿,嘿嘿嘿……”明月周身驟然放松,餅一般向後癱軟了。
均到每個月十兩有餘呢,可真不少。
而且我還有一直沒動的二十一兩保底銀子!
真好!
她把所有的銀子都倒在床上,“嘩啦啦”映着燭火搖曳,白花花的銀光快把她的眼睛閃瞎了。
她撲上去摸了一遍又一遍,還在上面打滾兒。硌得生疼,但高興啊!
九十七兩!
我有好多銀子啊,而且它們永遠不會棄我而去!
至于想家?明月搖搖頭,這點兒還不夠明德福半天輸的。
逃跑了真好。
掙錢了,我要吃肉!
吃肉!
這個念頭一起便再也刹不住,明月吸着口水跑下樓,直奔觊觎已久的羊肉鋪子,不待坐下便流利地報出遐想已久的菜單:“羊肉挑肥嫩的切一斤來,羊雜湯也來一碗!”
“好咧!”夥計麻溜兒端過來,玩笑道,“姑娘如今發迹了不成?”
這幾日他常見明月出入街對面的客棧,每次經過都會往羊肉上看兩眼,甚至來問過一回,然後便沒結果了。
世人以羊為貴,豬為賤,肥豬肉一斤隻要十幾個錢,嫩羊肉便要近三十文,羊雜湯也要八文,正經過日子的人家确實吃的不多。
“哪裡來的發迹,”明月直勾勾盯着桌上美味,并不接茬,“着實饞得狠,少不得勒緊褲腰帶吃一回打打饞蟲罷了!”
羊肉剛從大鍋裡撈出來,顫巍巍堆在盤中,熱氣氤氲,還很燙嘴,久不見油水的明月卻等不得了,鼓起腮幫子狠命吹了幾下便往口中塞。
“呼呼呼,好燙好燙……”
可是真香啊!入口即化,好似瓊膏,簡直香煞人!
這是一大碗獨屬于她的羊肉,再沒人嫌棄她吃得多,更不會有人來搶。
意識到這一點後,明月漂泊已久的心突然就往回落了落。
羊湯是羊骨架和下水熬的,零星浮着一點白嫩的骨髓、滑膜,油花不多,再撒一點芫荽,分外清口。
明月湊在碗邊,小心翼翼地啜了兩口,那熱度便沿着喉管一路滑開,伴着濃香流到肚子裡去了。
真好,現在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