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後的一周,江叙課桌裡的草莓硬糖換成了蜂蜜口味。陸沉說蜂蜜能安神,包裝紙在他掌心揉成半透明的團,映着午後的陽光,像極了畫室裡未幹的油彩。江叙把糖紙夾進速寫本時,指尖劃過陸沉昨天替他修補畫框時留下的創可貼痕迹——那人總說自己皮糙肉厚,卻在拆美工刀包裝時不小心劃了手。
"今晚七點,天台見。"午休時陸沉把紙條壓在江叙的鉛筆盒下,末尾畫了隻舉着星星的蝸牛。江叙擡頭時,隻看見他後腦勺的碎發在陽光下閃着金,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後頸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畫室的鐘擺敲到第六下時,江叙才收拾好畫具。走廊空蕩蕩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直到在樓梯口撞上另一個斜長的影子。陸沉靠在扶手上,指尖夾着未點燃的煙,看見他時迅速塞進褲兜,露出被尼古丁染黃的指腹——江叙在速寫本裡畫過這雙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帶你去個地方。"陸沉拽起他的手腕就往天台跑,繃帶下的舊傷被扯得發疼,江叙卻沒掙脫。鐵門上的"禁止入内"告示已經褪色,陸沉用肩膀撞開鏽蝕的鎖扣,揚起的灰塵裡,他回頭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閉眼睛,數到三再睜開。"
風裹挾着顔料和鐵鏽的味道撲進鼻腔。江叙依言閉眼,聽着陸沉在身後窸窸窣窣地忙活,運動鞋底摩擦水泥地的聲響,還有金屬碰撞的輕響。數到第三聲時,他睜開眼——廢棄水塔的平台上,散落着幾十顆用粉筆圈出的"星星",中央支着畫架,上面蒙着塊藍布。
"這是...?"江叙的聲音被晚風吹得有些發顫。陸沉蹲在地上,用打火機點燃一圈蠟燭,暖黃色的光瞬間照亮四周。他指着城市遠處的燈火,那裡正浮着一輪殘月:"你看,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
江叙走到畫架前,揭開藍布的手突然停住。畫布上是未完成的《月光蝸牛》,但背景被添上了密密麻麻的星軌,蝸牛殼上反射着細碎的光,像撒了一把碾碎的銀河。陸沉的呼吸突然貼近後頸:"上次在畫室看到你對着月亮發呆,就想畫下來..."
"我爸爸以前總說,月亮不亮是因為被烏雲吃掉了。"江叙的指尖撫過畫布上的星點,顔料未幹的觸感讓他想起母親的圍裙,"後來他喝醉了,就說是我把月亮畫丢了。"
陸沉沒說話,隻是把外套披在他肩上。校服帶着陽光和洗衣粉的味道,袖口還留着江叙用畫筆補的歪扭太陽。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是校隊在加訓,而天台的風穿過破洞的玻璃,把蠟燭的火苗吹得明明滅滅。
"我媽走後,他就開始喝酒。"江叙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有次我畫了幅滿月,他把畫撕了,說月亮亮得晃眼。"
陸沉從口袋裡摸出顆糖,剝開時糖紙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把蜂蜜硬糖塞進江叙嘴裡,自己也含了一顆,說話時糖塊在舌尖碰撞:"我小時候,我爸媽吵架會摔碗。有次火鍋翻了,我擋在我媽前面,就留了這個疤。"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扭曲的燙傷,在燭光下泛着淡粉色。
江叙突然想起第9章裡陸沉那句"小時候打翻的火鍋",喉結滾動着,卻發不出聲音。速寫本裡那頁畫着他顫抖的背影,配文"你的手該被捧在掌心裡"的字迹突然在眼前模糊。陸沉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手腕的繃帶:"疼嗎?"
"習慣了。"江叙低下頭,看着兩人交疊在畫架上的影子。陸沉的手很大,指節因為打球有些粗糙,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替他理好滑落的繃帶。畫室漏水時他裹着畫作的背影,急診室裡遞來的熱可可,還有家長會那天砸在牆上的拳頭,突然都有了溫度。
"其實我偷偷去過你家。"陸沉忽然說,撿起地上的粉筆畫了隻蝸牛,"你爸戒酒那段時間,總在面館門口偷偷看你畫畫。有次他喝醉了,把你的獲獎證書揣在懷裡,逢人就說'我兒子是天才'。"
江叙猛地擡頭,撞進陸沉盛滿星光的眼睛裡。遠處的霓虹燈在他瞳孔裡明明滅滅,像畫室裡永不熄滅的燈。風吹過天台的鐵皮屋頂,發出哐當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我媽走後,我總覺得是自己畫錯了什麼。"江叙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覺得所有光都該照在别人身上,我隻配待在陰影裡。"
陸沉放下粉筆,握住他拿着畫筆的手。兩人的影子在畫布上重疊,像速寫本最後一頁那兩隻交疊的手。"你看,"他指着天空,殘月不知何時被雲層遮住,"現在月亮被雲擋住了,但星星更亮了。"
江叙順着他的指尖望去,城市的光污染中,幾顆疏星正微弱地閃爍。陸沉的體溫透過校服傳來,掌心的老繭蹭過他的手背,那裡有道舊傷,是為了搶回他被撕碎的畫稿時留下的。